题太仆寺志后
怀东顾先生,先帝时给事内庭,以言事忤旨,安置保安,盖摈弃者二十余年。性好读书,未尝废卷。今天子即位,召还,一岁中超迁至太仆卿。诸所建白,每上,辄报可。而寺无掌故,乃以编摹之任属之新建王君,先生亦手自搜辑,几成矣。
有光时为吏邢州,蒨典厩牧,而其官实为太仆属。先生雅故亲知,不以公礼格也。会入京贺万寿,事毕,先生与王君檄留止郊外,以其稿见示,因为校定十数事。而改官之命蒨下,遂悉以其书还寺。有光方与校《太仆志》,而寻得官太仆,若非偶然者。虽然,有光向在邢,马官也,尚不知马;今为太仆,系衔而已,又乌能知马事哉?
书凡先生与诸僚寀之功,而王君之勤也。既梓成,先生使来告,令书姓名于其末云。
读金陀粹编
自宰相监修国史,史官之失职久矣。以鄂国之勋劳志节,桧为诬史,欲搑天下之耳目。盖海内为之衔冤者三十年,始得此编而昭雪。其后,元史臣亦采此以为传。珂非独为岳氏之孝子慈孙矣。呜呼!世人稍有毫毛轻重,人情即随以异,甘心附会,无所不至。贼桧薰天之势,万俟禼之徒,何足罪哉!何足罪哉!
读王祥传
王祥为后母所虐害。祥弟览,后母之子也,乃拥护其兄,无所不至。祥、览俱称纯孝,而览后奕世子孙才贤,兴于江左,天之所以报之者远矣。
题金石录后
余少见此书于吴纯甫家,至是,始从友人周思仁借抄,复借叶文庄公家藏本校之。观李易安所称,其一生辛勤之力,顷刻云散,可以为后世藏书之戒。然予生平无他好,独好书,以为蒨吾性焉耳,不能为后日计也。文庄公书无虑万卷,至今且百年,独无恙。翻阅之余,手迹宛然,为之敬叹云。嘉靖三十八年十月既望题。
题隶释后
丙辰岁,予在南宫,见关陕之士,问前岁地震,云:“往往数百里崩陷,华山亦忽低小。秦、雍之间,碑石多摧碎,圆如鹅卵,殆不可晓。”夫去古益远,古碑存者无什一矣,况天地陵谷之异乎!然则欧阳公、赵德夫、洪景伯所录,恐今不可复见也。因钞洪氏《隶释》,附记于此。
跋何博士论后
右何博士《备论》二十八篇,今缺二篇,而《苻秦论》颇有脱误。又编写失次,未得善本校之。宋世士大夫愤于功之不竞,而喜论兵如此。熙宁间,徐僖、萧注、熊本、沈起之徒,用之而辄败,天子寻以为悔。元符、政和开边之议复起,驯致国亡。呜呼,兵岂易言哉!
题仕履重光册
昔唐尚书左丞戣,国子司业杨巨源,皆以七十去官。韩文公于孔公,深叹其贤于人。其送《杨少尹序》,比之广、受二子,至想见其去时城外送者,道边观者,盖爱慕之至,以为不可及。而欧阳公思颍之志,未尝一日少忘,每有蹉跎之叹。自谓日渐短,心渐迫,有志于强健之时,未遂于衰老之后,其意亦可悲矣。
吾昆天方张先生与石川先生父子,皆乞身于方艾之年。恩诏有品服之褒,廷臣有列剡之荐,康强寿考,放迹名山,岂非古今之所难得者与?是卷备载二先生致政始末,而海内名卿题识尤多。若前大司寇箬溪顾公、大司空南坦刘公,方与石翁为湖南社会,志同道合,其称许之固宜。若大冢宰咸宁王公以下,皆八座卿少之列,方翱翔天衢,而褒美之尤不一而足。嗟乎!士大夫官朝廷,常贵乎有高世远举之志,而后能不为爵禄之所羁縻。此诸公所以或出或处之不同,莫非所谓同心之言而有味者也。
题星槎胜览
余家有《星槎胜鉴》,辞多鄙芜。上海陆子渊学士家刻《说海》中有其书,而加删润。然余性好聚书,独以为当时所记虽不文,亦不失真,存之以待班固、范晔之徒为之可也。凡书类是者,予皆不惮雠校,卷帙垢坏,必命童子重写,盖余之笃好于书如此。己未中秋日。
题瀛涯胜览
余友周孺允,家多藏书。予尝从求《星槎集》以校家本,孺允并以此书见示。盖二人同时入番,可以相参考,亦时有古记之所不载者。昔文文山自北海渡扬子江,便诵东坡“兹游奇绝冠平生”之句。入乱礁洋,青翠万叠,不可名状。今海南际天万里,其日月风云山水之殊异,惜无以极其恢诡之辞也。己未潮生日书。
题文太史书后
次谷宝藏衡山真迹六十年,几失而复得之,为之甚喜。以此见衡老之重于时,而次谷之好尚可爱敬也。然衡老所称顾仲瑛事,疑非其类。真愚游馆阁诸公间,与之倡和,乃一时公卿之雅致。而金粟道人,其高风殆不可及。如张翥、杨维祯、柯九思、李孝光诸名贤,岂江南豪右之所可笼致也哉?衡老盖率尔酬应之作,二事本不可以相比也。
题张幼于裒文太史卷
文太史既没,幼于裒其平日所与尺牍,摹之石上。太史尊宿,幼于年辈远不相及,而往复勤恳如素交。吴中自来先后辈相接引类如此,故文学渊源,远有承传,非他郡之所能及也。嗟乎!士固乐于有所为。若夫旷世独立,仰以追思千载之前,俯以望未来之后世,其亦可慨也夫!
题弘玄先生赞后
弘玄先生姓秦氏,名云,字起和,予姨母之夫也。娄县治吴淞江北,而先妣家在江南,姊娣同嫁县城中,往来尤亲。先妣早弃予,少不复能记忆。先生追道旧事,问之家君,始知其详,为之流涕。家君与先生今年皆七十有六,姨母长一年,今皆康健,而先妣之没,四十七年矣。因书先生传赞,不胜悲感,亦《秦风·渭阳》之志也。
书沈母贞节传后
笠江先生为《沈母贞节传》,言其孝慈贞淑,女则备矣。余同年友徐子羽,与沈氏为姻家,为予言,母生平未尝跛倚,不妄言笑。其事姑也,以姑爱放生,遇凡禽鸟为人所得,必买而纵之,架食以饲飞鸟,飞鸟恒满于其前。母辄仿效其姑,故其庭中,飞鸟常依人不去也。长子日就,问学县中;次子日新,兼治生产。兄弟更衣而出,共器而食,四十余年,不闻有间言。子羽之言如此,贤母之懿德益章章矣。子羽又言:沈氏遇仙人吕洞宾者盖三世。余以是知仙人之在天地间,常乘云气,千岁而不化也。沈氏无求于仙,而仙者即之,其世德积善之所感,有以哉!传所有不论,论其遗事云。母姓蔡氏,上海沈露之妻,年二十六而寡。年五十,有司奏旌其门,时嘉靖三十八年。
书冢庐巢燕卷后
石川张大夫在秋官时,祁州公年既老矣,疏于朝,乞归养。得请。于是日侍公于家,怡怡嬉嬉,不忘孺子之慕。居久之,公卒。大夫用遗命,葬诸邑南横塘之原,庐于墓次,有乳燕之祥。学士先生高其行,纪述歌咏之者累卷,此赠言之所以录也。
按古庐居之制,在中门之外,寝苫枕块。既虞卒哭,柱楣剪屏,苨剪不纳,盖终始不越于殡宫而已矣。故儒者之论,以庐墓为礼之过。然予以为天下之礼始于人情,人情之所至,皆可以为礼。孝子不忍死其亲,徘徊顾恋于松楸狐兔之间而不能归,此可以观其情之至,而礼之所本。若夫宫禅垩室寝床之数,由之以起焉耳。昔者圣人之为丧礼,而取诸《大过》。嗟夫!天下之事苟至于过,皆不可以为礼,而独于爱亲之心,则不可以纪极。故圣人以其过者为礼,盖所以用其情也。大夫蹈礼以致佳祥之集,而孚远近之誉,兹岂偶然哉?
予自为童子时,受知于公,所以怜爱之者甚至。德音在耳,俯仰今昔,为之流涕。时欲摭公遗事,有所论述,而未果。于大夫之孝行,深有所感,窃不自揆,序诸末简云。(“若夫宫禅”以下十六字,常熟刻本删去,今依钞本补之。)
跋唐道虔答友人问疾书
“承尊翰下问,蒨入梦中,有失酬答。仆之贱恙,雅与众异。他人病疟多气乱,仆兹病疟,神转清,寒热作而藻思溥,不足复为兄谈矣。就枕之后,一念感慨,心雄万夫。应制之撰述,面君之议论,原祖宗之纲纪,究庙社之安危,廷诤千言,具有条理。乃遂荡清宿恶,扶植天常,明扬幽沉,剔抉淫蠹,事已就绪,谢政东归。素愿大慰,则夜已过分。以此疾不知当属何门,而治之当用何药也?投以神明之剂,止其思虑之淫,恐非庸常可与,故仆未敢试无妄之药也。承兄爱厚,辄述病原,观毕便掷还小仆,勿令世人知有此怪症也。”
余友唐道虔以岁贡待选京师,病痾,因友人来问疾,答之如此。道虔既殁,其家得之箧中。噫!士之有所负而不获施,使之至于淫溺为病如此,可怨也夫!而道虔竟以是卒,其可悲也夫!
跋小学古事
余少时初入学,见里师必以《小学古事》为训。时方五六岁,先生为讲苏子瞻对其母太夫人及许平仲难师之语,竦然知慕之。自科举之习日敝,以记诵时文为速化之术。士虽登朝著,有不知王祥、孟宗、张巡、许远为何人者。吾里沈次谷先生悯俗之日薄,因演《小学古事》为歌诗,颇杂以方俗语,使闾巷妇女童稚皆能知之。
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民在家,朝夕出入于里门,恒受教于塾之师。里中之有道德,仕而归老者,为之师。次谷虽不仕,亦何愧于古之所谓可以为塾师者耶?
题王氏旧谱后
王氏之族,元末有讳梦声者,自分水来为昆山州儒学正,遂居州之东乡。今州为县,而东乡隶太仓州。太仓之王,于今多在仕籍,亦既显矣。梦声以来,其世次可得而详也。
予姊丈汝康在海东解官还,乃有人自越遗《王氏旧谱》一卷。予阅之,率牵合联缀,其为赝本无疑也。魏公大名莘人,而岐公自成都华阴徙于舒,左丞之出润州丹阳,而鲁斋先生世居乌伤,皆远不相及,而乃合成一图。晋公三子,魏公其仲也。今魏公独有其弟旭,所谓兄子卫尉寺丞睦,皆没不见。旭之子天章阁侍制子野,魏公长子司封之从弟,而以为其子。岐公之曾大父名求,而以为名鼎。其季父光禄卿罕,从兄礼部侍郎琪,皆知名,而亦不著。此在史传碑志班班可考者,舛戾如此。又独取四公像,剿《宋史》之文以为传,而托之名公。其他多可笑,不足辨也。
予妻家王氏,其谱亦出太原。自魏公十四世孙官平江,始为吴人。叶文庄公所为次其世为南戴王氏者。有谱一卷,皆虞伯生、欧阳元功、张伯雨之手书。甲寅之岁,为倭夷掠去。然其家板本尚存,差有证据。吾姊丈有志前世之谱,为当别加询访可也。
叶文庄公最为好古,然仅得其五世而搜辑加详焉。公殁后,其弟又访于松江之族,复推而上之,其难如此。盖自唐谱学之废,而故家大族迷其先世者多矣,可胜叹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