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顾公节北上序
汉世祖命桓荣说《尚书》,甚善之。每朝会公卿间,敷奏经书,未尝不加赏叹。当时儒者尊宠,莫过于荣,其后累叶,皆以荣任,并至显仕。他如鲁阳、蔡阳,咸以授经,封侯传世。汉之崇儒重道,轶于前代矣。
今天子嗣位之初,太保顾文康公昔在经幄。公音吐弘亮,奏对详明,每当进讲,天子竦听。时上方乡学,御制《敬一箴》《五箴注》,皆自公发之。尝以冬月讲《洪范》,未终篇,虽祁寒不为撤讲。其后公每进一官,圣谕未尝不以讲读旧劳为言,盖上之好学崇礼儒臣,终始不倦如此。公之冢孙,以公荫,奉符玺几二十年,位至卿少。而公节以公曾孙,复以经筵恩入胄监,今将谒选天官。盖国家之于任子,其法视前代稍狭,惟独加惠于帷幄之臣,况公尤上所眷注者。
公节兹行,天子见公姓名,思念旧学,肯以常调处之乎?公节年壮,有意气,顾自以辅臣子孙,当以恩泽进,不欲与书生争一日之长。今天下所在列位皆科目,独禁近环卫,持囊簪笔,多勋戚与公卿大臣之世胄。一日天子临朝,左右顾视,无非所谓亲臣、世臣者,祖宗之用意深矣。公节行矣,其亦无忘前人,而以忠孝事君也哉!
送国子助教徐先生序
海宁徐先生,与余相遇于礼部,欢如平生交。别去十余年,先生随调州县,厌簿书之冗,乞改教松江。松江去吾邑一舍,先生在官四年,而余不知也。会以试事至吾邑,始得复相见,道故旧,而先生已有国子之命,且行矣。程生大猷,乞文以为赠。
窃谓科举之学,相传久矣,今太学与州县所教士,皆以此也。夫取天下之士,列于庶位,以共济斯民,宜无用于今世之文者,然而国家损益百代之制,固以为无出于此。盖欲学者深明圣人之经意,以施于世而已。至于久而天下靡然,习其辞而不复知其原,士以哗世取宠,苟一时之得以自负,而其为文,去圣人之经益以远。盖自今天子御极以来,辅臣每以文体未复为言,诏书屡下,风厉学者。有司不知所本,务变其末流,此所以愈变而愈不能复也。
夫科举之所为式者,要不违于经,非世俗所谓柔曼、骫聏、媚悦之辞以为式也。昔张文宝知贡举,所取进士,中书有覆落者,下学士院,令作贡举准格。学士李怿笑曰:“余少举进士登科,盖偶然耳。使余复就礼部试,未必不落第,安能与英俊为准格?”当时以为得体,欧阳公特著之《五代史》。今以柔曼、骫聏、媚悦之辞以相夸,而以得者骄其未得者,以此为格,此欧阳子所以叹也。
南阳成谊叔欲应举,而郡先辈无为进士业者,谊叔乃曰:“《四书》《五经》,吾师也,文无过于《史》《汉》、韩、柳,科举之文,何难哉?”谊叔竟以取进士,为当世名卿。嗟夫,诚使学校之官修明经史,而略其末流,使士不求准式于《五经》《四书》《史》《汉》之外,天下士风庶几少变,而人才可观矣。先生尝以经义倡导松江之士,余故以斯言祖其行。闻今官于太学者,多余同志之士,其并以吾言告之。(文从钞本,与常熟本小异。)
送柴都事之任浙江序
吴、越之地濒大海,天下无事二百年,宴然靡犬吠之警,百姓反若依海以为固,不如三边岁有戎马之侵。扬州葆疆,古之所谓天地之中,莫能过也。承钱氏据土,宋室偏安之后,皆以钱塘为国。而皇家定鼎建业,浙为首藩,都邑之盛,物产之殷富,天下称杭州云。
自顷承平日久,海防废弛,岛夷乘风迅入寇,则杭常被其患。乃自独松岭入四安,以趋金陵,自华亭、澉浦则轶于苏、常之境,而江、淮之间,无不骚动。杭于寇最逼,而首当之,故建督府,调天下兵四集其境,则行省之务,剧于往时百倍矣。然自使以下,有左右参政,左右参议,实前代平章政事、左右丞、参知政事之职,皆方岳大臣,总揽大纲而已。凡行省诸务,不得不责之于从事,非其才贤,莫克以任也。故从事而能其任,则使以下常逸,而省之事无不举;从事而不能其任,则使以下常劳,而省之事或不能无废堕。唐制,皆大臣自辟,而后命于天子。或者以冗从视之,不可也。况今浙省时事之艰乎?
吾邑柴君秩,以太学上舍谒选天曹,而得此官。君平日未尝出门,与人居,终日恂恂然。昔寇犯乡邑,君独率诸少年登陴,下视围城之贼,连发数矢,皆应弦而倒,人始知君有可用之才。今内外文武大臣孜孜求才之日,士稍有以自见者,多得不次之擢,此君自砥砺立功之日也。
君之先大夫黼庵公为南京兆,会太庙灾,与兵部侍郎顾公珀、太常穆公孔晖同时罢去,议者惜其不能尽其用。公之厚德,宜有发于其子孙者矣。
送陈子加序
昔余读书邓尉山中,于郡西太湖边诸山,无所不陟,惟独其北阳山大石,闻其胜,舟行时过之,而以不得登为恨。大石傍有陈翁居之,生平不知城市官府,其容颀然有太古之色。而其子子加,乃以文学俊秀游郡邑,荐于乡书。然子加之诚笃,犹翁之风也。子加与同县殷一清,每出入必俱。一清之诚笃,犹子加也。每计偕,二人者必同舟,而吾邑陈子达与相善。盖三君皆以嘉靖己酉膺荐,数诎于南宫。而予之被诎尤久,每下第还三千里,三人者,舟相先后。予时与子达同舟,时相呼过从也。岁岁逾淮渡江而别。
今年,天子欲亲贡举之法,思得敦朴有道之士,则一清、子加宜褎然首选,而竟落第。余幸叨荐,而子达就调元城,一清方待舍选,子加以乞恩教饶之浮梁。余与三人俱在京师南薰街,寓舍相近。虽一时聚会,然自此当离析,虽子加与一清无时不俱,而今亦异向矣。念欲如往时下第,舟先后相呼过从,不可得也。
于是陈翁年七十,子加之乞恩为禄养以此。子加将赴浮梁,过吴归拜其亲,余以是序而送之,且以为翁寿云。
送王博甫北上序
吾昆山虽吴之偏邑,而人才在前世知名者不少。如范至能、卫清叔,其遗迹至今往往可寻。然欲求其子孙,有不可得者。士大夫之家,能使诗书之泽久而不绝者,盖寡矣。
宋左朝请大夫王彦光先生,有名绍兴之世,迄今而其后裔犹存。当国初,朝廷重贡士之选,州郡学每岁入贡,廷试入太学选,与进士等,高者多为九卿。朝请之后按察司使俊伯,以贡为监察御史,高皇帝命署都御史事,亲题其名于殿柱。其后历官陕臬。俊伯孙秀水博士,以布衣游京师,当宪庙时,客樊都尉所,与馆阁诸公赋诗倡和,以博士归老于家。如吴文定公、王文恪公,皆与交善,多为其家文字。博士年九十余,与予外高祖夏太常有姻。予少时,博士以笃老尊行,邀予至舍,出其孙拜之,即博甫也。
博甫为诸生久,家日益落,又不利科试,迄今乃以年资入贡。予昔尝贡礼部,试奉天门。时张懋恭行岁贡旧法,颇有选为尚书属及御史者,然流俗终以贱简,未几法复变。今少师徐公,每言贡法当复祖宗之旧,尚未有行。而博甫适徐公当国之时,必有峻拔如乃祖俊伯之为者,不然,亦当为郡佐县尹,或调博士如乃祖秀水之为者。博甫于王氏不绝如线之绪,又将起而振之。夫贤者之后,至数百年而后,人犹有知者。视其余诸公泯没不传,则余于博甫之进,为王氏幸多矣。于是博甫戒行,县大夫为之劝驾,博士先生与诸生为祖道,而予为之序。
贺戚总戎平倭序(代)
国家受天明命,奄有万方,日月所出入之处,莫不宾贡。其浮海而来者,出于载籍之所未有。倭夷始虽狂狡,卒未尝不惕息扶服而请献焉。顷岁乃敢陵斥州县,浸淫疽食,滨海之区,为其所伤残者,沿络万里。盖承平之久,禁网阔而武备弛也。天子当宁太息者,十年于兹矣。畴咨海内,妙选守境武略之臣,于是定远戚公以世胄任驱驰,积功兵间,遂奉玺书,受专阃之寄。
先是,两浙之氛稍息,而蜚集于闽海莆阳之境,剽掠残毙,郡邑为之丘墟。去冬复来,攻围仙游,相守逾月,危城几不能保。公提兵振旅,呼吸之间,百万之众,一时崩藉,遂解重围。闽人惩往岁之害,人人惴恐,自以公再造之恩,欢呼鼓舞。而余贼奔溃温陵,公方追奔,期于歼荡而止。当是时,宜黄谭公以中丞居提督之任,而南明汪公为廉访使,运筹协赞之力为多,宜其成功之易矣。
余忝东南鄣候之寄,捷书亟闻,私心庆幸,不能自已,是用驰使往贺。盖江、淮、闽、浙首尾之势,闽海宁息,则江、淮亦无骚动,非独古者邻境相庆吊之礼也。余昔尝见公谈兵,固已窥其胸中之奇。又自以虚庸,缪当重寄,惧不教之兵不足以应敌,方求牜刘之礼,寻古《握奇》《八阵》之法,数千里遣使,有咨于公。公时已调集浙兵,即命使者介马自随。夜二鼓,统兵三万过新岭,寂然无声。黎明,遂破贼巢。其神速,古之名将弗过也。使者归言其状如此。其号令精明,被羽先登,身当百死,皆所目见。噫,世谓当今无将,盖伏而未见也。
天子神圣英武,诏书数下,饬励边帅,凡任疆圉之责者,莫不人思效命,而有卓然如戚公者出焉。王灵所加,海宇清宴,将书勋太常,被河山带砺之盟。后之考论中兴元功者,非公其谁哉?是为序。
司训袁君督学旌奖序
今制,御史监郡,奉诏条无所不问,尤莫先于察吏治得失,登贤显能,去其治行无状者。然率一年更之,盖其职以巡行纠察为事,驰驱咨诹,怀靡及之志,计一岁中,部内之贤不肖,亦可以周知之矣。
自顷岛夷入寇,江海之间,数被侵掠,御史余姚周侯,时按苏、松,于兵戈倥偬之中,拊循劳徕,甚得民心,民诣阙保留之。至三年,始被命督学南畿。夫三年之间,其于所部吏,知之尤宜详也。
迩者周侯既得代,之留都,甫视事,即下书郡邑,旌奖贤能。吾县学博士宜春袁君,独首被之。近年以来,州郡所监临御史,无虑五六人。他御史旌奖常易得,惟巡按御史,自非为治有声迹卓异者,率不易得。其得之者,不逾岁而征书至。今周侯临部既久,复为督学。督学位望,又在诸御史之上,其于教官,临之尤专,则旌奖之尤不易得。侯之所以有取于君者,宜非苟然,而君之所以得此于侯为甚难,宜乎人之望之而以为荣也。于是泰和王侯以郡丞署县,奉御史之檄,以羊酒彩币,至学行事。诸生四百余人,以为此盛典也,不可以无序,列状来请于余。
余以昔倭贼内讧,孤城几陷。君与化州张君,率两斋之士,登陴御守。时缒城请兵,斩馘殪敌,多出于诸生之中。又劝勉士大夫捐金出粟,以给守卒,城赖以全。诸生被掠无归,栖之学舍,遍于廊庑之间,上其名于督学,赈恤之。常时有司仍踵敝风,于学校多所简外。君知其情有所屈,必反覆言之,无不得直。士或贫居郊野,经岁不至,亦不以介意。至于人情事变,立谈之间,无不洞悉。由此言之,非独为儒官,施于吏治,亦有余地矣。盖御史所以奖之者如彼,而诸生所以称之者如此。夫官无崇卑,以得行其志为乐。袁君之能获于上下,其于仕岂不裕哉!予是以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