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妙能本姓张,名叫玉友,他父亲是个饱学老秀才,因五岁上母亲不在了,父女两个相依过日。张老相公教他读书写字,到十四岁上,长的一表人材,惹的东家说亲,西家做媒。
张老相公总看不上女婿,耽搁到十五岁上,害起乾血痨来,一天一天的病势沉重。张老相公只有这个女儿,日夜心焦,不上三个月,把条老命做了南柯一梦。丢下这张玉友,死又不死,活又不活,闹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因向来认得净虚,情愿做他的徒弟,要出家。净虚领到庵来,用了几样草药给他调治,他一日好似一日,就取名妙能。去年原要给他落发,因梦见张老相公对净虚说:“我的女儿不是佛门弟子,休要落发。”所以至今还是俗家打扮。自从柳太太住在庵里,他颇殷勤照应,柳太太也很疼他。这妙能侍奉柳太太比母亲还要孝顺,心中虽是看上了柳绪,只不敢露出形迹。谁知柳绪早已有心,也是说不出口,只好两个人各自心照而已。
不提妙能同柳太太到西院子来。且说这边妙空将那些箱儿柜儿拢共拢儿上了锁,叫老道都搭到自己屋里去,把这些零碎东西一箍脑儿抬到库房里收着,将净虚的这三间屋子俱拆通了,以便停灵。宋钟赶忙去办理一切应用物件。不一会儿,那些各村各庄的亲儿眷儿、男男女女、大大小小都来了,登时把一个庵里挤的到处是人。送了入殓,整整的闹了一夜。
这西院子里,贾琏同柳绪在外间炕上彼此畅谈,妙能在里屋陪着柳太太。睡到次日起来,柳太太收拾进城,柳绪说:“兄弟也该同去才是。”贾琏道:“很好。你同太太去,我在这儿看家。”柳太太道:“谁给二爷收拾茶饭呢?”妙能道:“太太放心,有我在这儿照应。”柳太太娘儿两个托了贾琏看家,带着小丫头。
妙能相送出去上车,转身回到灵前大放悲声,哭拜一回,又往各处去张罗照应。智能道:“我瞧你面色甚是不好,这里很用你不着,你还去歇歇罢,等着晚上接三再来叫你。”妙能答应,走到自己屋里,将门锁上,厨房里去取了一块南腿水菜拿到西院子来,将门关好,收拾饭菜,伺候二爷吃毕,自己吃了口儿汤饭,又打发三儿吃过,收拾完结,给二爷倒了一碗香茶。贾琏道:“你去歇歇罢。”妙能见左右无人,走到二爷面前双膝跪下,面涨通红说道:“二爷救我!”贾琏惊问道:“这是为什么?”妙能道:“我有件心事,求二爷作主。二爷应了,我才敢起来。”贾琏道:“若是我能的事,再没有不应你的,只怕不能。你且起来,说与我听。”妙能磕了几个头,站起身来。贾琏问道:“到底是件什么事?”妙能红羞满面,说道:“师父已死,师兄们靠不住,我情愿跟柳太太去终身服侍。”贾琏听说,点头赞道:“眼力不错,但不知柳大爷意下如何?”妙能羞口难言,低头不语。贾琏问道:“你俗家是做什么的?”妙能就将家乡住处,娘老子的名儿姓儿,自己出家的缘故,从头至尾说了一遍。贾琏叹道:“真不愧是念书人的女儿!这件事行得光明磊落,并不苟且,天必佑你!”说着站起身来,说道:“妹子你放心,这件事交给我,一定成全你的终身大事。”妙能听说,两泪交流,深深拜谢,贾琏赶忙扶起。
妙能将昨日老师父将年轻时候得的金银并赚凤二奶奶的银子都埋在炕里的话,又细说一遍。贾琏听了,十分叹息,说道:“这是神鬼指使他说给你的。”心中想道:“那年凤姐在这里同老姑子得人银子,破人婚姻,我今日在这里全人婚姻,替他还人银子,鬼神报应这样不爽。世上的人,只知道欺心用心,那里知道还报的苦处呢?”因说道:“这件事也交给我就是了,只有你我知道。你只管料理你的行装,他娘儿两个也没有几天耽搁,就要起身。”妙能点头答应,走到里间歇息不提。
且说柳太太到了贾府,王夫人接待十分亲热,又将邢夫人、珍大奶奶、蓉大奶奶请了过来。这邢夫人自从老太太不在之后,不用请安,以此半年三个月的才见个面儿。昨日王夫人回家,就顺便带着大奶奶们都到邢夫人这边来,将带来的果子点心两边府里一分,邢夫人留着吃过晚饭,这才回去。知道柳太太今日进城,这会儿会着面,倒像是久别相逢的,十分亲热。众人见了柳绪,都说是秦相公出现,珍大奶奶娘儿两个分外关切照应。这日在荣府开筵相待,邢夫人请在宁府又逛一天,两边府里的奶奶们又公留一天。柳太太再三苦辞不脱,只得先命柳绪出城。平儿去打点铺盖衣服、银钱小菜等物交给包勇送出城去,又添派升儿去服待二爷。包勇就将自己的行李一并收拾停当,到垂花门对周嫂子们说明,上去回过太太,套辆敞车装上,自己押着行李。柳绪吃了些点心,辞过两位太太同嫂子、姐姐并自家的母亲,同包勇回到寺里。包勇交了二爷物件,回明自己的行李业已搬来。这几天庵里做斋念经,十分热闹。
不觉过了三四天,城里送了柳太太出来,顺便叫周贵家的给老师父烧个纸儿。柳太太致谢琏二爷的照应。这妙能自柳绪回来之后,他就推病不到西院里来,听见柳太太回来,也不便来接。柳太太倒惦记着他,要去瞧瞧。先到老师父灵前上了香,然后走到妙能屋里来,见他盖着被向里睡着,屋里静悄悄无人照看,心中甚觉可怜。叫了几声不见答应,知他睡着,轻轻走出房来,将门掩上。不知回到屋里说些什么,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