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儿妈忽然冷笑着说:我哪有胆子去问他!他哪一件事不是听姑娘们的安排?就算他同意了,姑娘们不同意,那也是不管用的。就说刚才说的话吧,姑娘就直接叫他的名字。姑娘们敢这样做,如果换了我们,那就成了不懂礼貌的野人了。这家伙,一着急就把实情都给揭出来了,这可是不给人留脸的做法啊。晴雯一听,脸都急红了,她哆嗦着说:我就是叫了他的名字了,你到老太太那里告我去,说我撒野,也赶出我去吧。
麝月忙说:嫂子,你只管带人出去,有话再说。这哪是你谈礼的地方?你见谁和我们讲过礼?别说嫂子你,就是赖奶奶、林大娘,也得让我们三分。就说叫名字,从小儿到现在,都是老太太吩咐过的,你们也知道的。这是因为担心难养活,特地写了他的小名儿,到处贴着让千人万人去叫。连挑水挑粪的、叫花子都能叫,何况我们呢!昨天林大娘叫了一声'爷',老太太还怪她呢。这是一条,第二条呢,我们这些人常去向老太太汇报,可不是叫着名字汇报,难道也称呼'爷'?我们哪一天不把宝玉两个字说二百遍,嫂子怎么又来挑这个礼了!等嫂子有空了,到老太太、太太、那里,听听我们当着面儿叫一下就知道了。嫂子也不能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做体面的差事,只能在三门外头混,怪不得不知我们里面的的规矩。这里也不是嫂子能长呆的地方,再过一会儿,不用我们说话,就有人来问你了。你先带她走,有什么要分辩的,你去禀报林大娘,让她来找二爷说话。家里有上千的人,你也跑来,她也跑来,我们怎么认得清认!麝月还是位演讲家,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表面上客客气气的,实际上却是得理不让人的。这比晴雯好,晴雯只会生气,啥理也不会说了。
麝月说着,就叫小丫环:快拿拖布来擦地!
坠儿妈听了,无话可说,也不敢再说什么话,更不敢再站这里了,赌气拽着坠儿就走。宋妈妈忙说:怪不得说你这嫂子不知道规矩,你女儿在这屋里一场,要走了,也得给姑娘们磕个头。没有别的谢礼,――就算有谢礼,她们也不希罕,――不过磕个头,尽了心。怎么能说走就走?坠儿听了,只好转身进来,给晴雯她们两个磕了两个头,又找秋纹等人。她们也不睬理她。坠儿妈唉声叹气,恨恨地走了。
晴雯刚才吹了风,又生了气,感觉更不好了,一直闹的晚上点灯,才算安顿下来。这时宝玉回来了,进门进门就跺脚叹气。麝月忙问原故,宝玉摇着头说:今天老太太欢欢喜喜地给了这件褂子,谁知后襟子上烧了一块,幸亏天晚了,老太太、太太都没注意。说着,他就脱下来。麝月一看,果然有指头肚大的一个洞,就说:这肯定是手炉里的火迸上了。这不算什么,赶紧让人悄悄地拿出去,叫个织补匠织上就行了。说着,她就用包袱包了,交给一个老婆子送出去。
老婆子去了半天,仍旧拿回来,汇报说:织补匠、裁缝、绣匠都问了,他们都不认识这是什么,都不敢揽这活。麝月着急了:这怎么办呢!明天别穿了吧。宝玉着急地说:明天是正式的宴会日子,老太太、太太说了,还让穿这个去呢。偏偏就烧了,这太扫兴了。
晴雯听了半天,忍不住翻过身说:拿过来让我瞧瞧。没福气穿就算了了。现在又着什么急。宝玉笑了:这话说得对。说着,他就把衣服递给了晴雯,又挪过灯来。晴雯细细看了一会儿说:这是孔雀金线织的,咱们也拿孔雀金线密密地织上,可能混得过去。麝月笑着说:孔雀线有啊,但这里除了你,还有谁会织补?晴雯点点头:那没办法了,我拼命做吧。宝玉忙说:这怎么行呢!身体才好些,又怎么能做活呢。晴雯坚决地说:不用你着急说,我自己知道。说着,她坐了起来,挽了一挽头发,披上了衣裳,就觉得头重脚轻,满眼金星乱迸,实在是有些撑不住。想不做,又怕宝玉着急,少不得咬牙撑着。
她让麝月帮着拈线。晴雯先拿了一根比一比,笑着说:这虽然不很像,如果补上,也不很明显。宝玉说:这就很好了,又没办法找俄罗斯的国的裁缝去。晴雯先把里子拆开,用茶杯口大的一个竹弓钉在背面,再用刀把破口四边刮得散松松的,然后用针纫了两条,分出经纬,然后来回地织着。补两针,又看看,织补两针,又端详端详。无奈头晕眼花,气喘吁吁,补不上三五针,趴在枕上歇一会儿。宝玉在旁,一会儿问:喝热水吗?一会儿又劝:歇一歇吧。一会儿又拿一件灰鼠斗篷替她披在背上,一会儿又让人拿个拐枕给她靠着。拐枕,就是垫胳膊的一种枕垫。晴雯央求说:小祖宗!你只管睡吧。再熬上半夜,明天把眼睛累抠了,那怎么办啊!宝玉见她着急了,只好胡乱睡下,但也睡不着。一会儿,听到自鸣钟已敲了四下,刚刚补完,她又用小牙刷慢慢的剔出绒毛来。麝月说:这就很好,如果,还真看不出来。宝玉忙要过去看看,高兴地说:真像原来一样。晴雯已经咳嗽了好几次,好容易补完了,她长处一口气说说了一声:补虽然补了,到底不像,我就再也没办法了!突然,她嗳哟了一声,身子一下倒了下去。
她怎么了?该不会累出大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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