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朱少农、潘亮臣见钱江已经应允,即拜谢而出。潘亮臣一路上想着钱江的豪气,不较金钱,更自赞叹不已!回到恰和行里,先致谢过朱少农,便把这一条门径,一头报知伍紫垣;一头安慰伍氏家人。静候好音,不在话下。
且说钱江自从朱少农、潘亮臣去后,一发定了主意,专要解脱伍紫垣。
那一日因事谒见林则徐,则徐便问伍氏的案情怎的办法?钱江答道:“以大人势力,杀一个商人,有甚难处?但恐条约上说不去,反动了两国干戈,倒又不好!小可为此怀疑未决。”则徐道:“先生差矣!万乘之国,不为匹夫兴兵;谁为杀一商人,却要劳动干戈。就使外人兴兵到来,我岂不能抵敌耶?”钱江道:“大人见的很是!但外人最重商务,只怕外人为保护商务起见,倒不能不争这一点气。再者外人近来新式战具甚多,筹防也非易事。到那时恐朝廷降一张谕旨,责大人擅开边衅,又将奈何?”则徐道:“鸦片之患,害人不浅!若能保奸商除去,虽死何憾!”钱江道:“如此大人之误有三。”则徐道:“先生说某三误,其说安在?”钱江道:“大人贵任制使,却与一个商人拼死生,是犹以美玉碰顽石,且大人既死,再不能替国家出力了,国家就少一位良臣,其误一也;大人办了一个商人,却因外国责言,被朝廷降罪,落得好商借口,使后来贩运鸦片的更无忌惮,其误二也;除了一个奸商,而鸦片不能杜绝,恐后来督抚皆以大人作殷鉴,从此鸦片再无拟禁之人,其误三也。小可与伍商素昧生平,只碍着只等曲折,因此不避嫌疑,为大人陈之。望大人参酌而行!”这一席话,说得则徐悚然。便改容问道:“先生说来,很有道理,某深佩服!但不知先生主见若何?”钱江道:“擅拿不能擅放。不如以好商图利害民,改流三千里,然后把鸦片如何害民的道理,晓谕人民,免人民受累,岂不两全其美!”林则徐听了,点头称善!当下钱江退出,把这宗案情办法,先报知朱少农。并说改杀为流,本非容易,闻伍商有老母在,可以禀请留养,不过少花费些,缴出军流费用,准可没事了。朱少农闻报,忙告知潘亮臣准备去了。
不一日,果然竟把这一件案情批出,要把伍商流三千里去。伍氏家人知是钱江安排已定,倒不慌忙,急具了状子,呈到督辕里,依照钱江所说,状子里称是老母在堂,乞请留养,并愿缴费赎罪!这都是律上所载,不由不准的,自然依例批发出来。顿时把一个总督盛怒,谋置死罪的商人脱得干干净净。伍商见都是钱江出的力,自然十分感激,忙备三五千两银子,酬谢朱少农。只钱江偏不要一个钱,无可图报,只得借了酒筵,潘亮臣请钱江赴宴。钱江喜道:“机会到了,我拉了他一命,没有要他一个钱,他来请我,我正好乘时说他也!”想罢,随换上一身衣服,与潘亮臣同坐了两顶轿子,离了督衙,望洋行而来。
一路无话,至了恰和行内,但见伙伴奔走,客商往来,果然是一个大行店。才下了轿子,潘亮臣带钱江到楼上,伍紫垣早上前迎候,通过姓名,钱江知他就是伍紫垣。打量一番,不觉大吃一惊!看官,你道饯江怎的吃惊起来?原来他见伍商一团媚笑,满面虚文,并且眼虽清而好横视,其心多疑,疑则生忌;准虽隆而带曲折,其性必狡,狡则为奸。这种人万万不能与他谋事,因此深自懊悔。心里虽然这么想,面子上仍虚与周旋,一时推说夜后进城不便,就要告辞,伍商那里肯依。钱江无奈,只得草草终席,托言不便久谈,要回城里去。紫垣强留不得,只得送至门外而回。
钱江依旧上了轿子,跑回衙里坐定,心上懊侮不已!又暗忖道:“这会到督幕里,满望结交一二豪商,奈第一着便错了,误识了那厮。况且身为内幕,要结交外人,倒不容易,恐难再逢第二个机会,不如另设法儿才是。”过了数天,便在城里寻一个所在,租作公馆,日问在衙里办事,夜来便回公馆去。那一夜正在书房闷坐,忽门上报道,有人来拜会。说罢,递上一个片子。钱江拿过一看,却是萧朝贵三字,钱江自念,向不与此人相识,今夤夜来访,必有事故。便令门上请来相见。门上转身出去,便带了那人同进来。钱江即忙躬身迎接。但见那人相貌魁梧,举止大方,钱江暗暗称异,便让那人坐下。那人开言道:“卑人萧朝贵,仰慕先生大名,不揣唐突,特来叩见!”钱江道:“刀笔小吏,却蒙老兄在顾,惭愧万分!不知老兄那里人氏?深夜到此,必有见教!”萧朝贵道:“小弟广西武宣人氏,侨居桂平。现任广州刘浔是小弟舍亲。弟到广东两月有余,闻先生大名,如雷灌耳!若蒙不弃,愿托门下,先生肯赐教诲否?”钱江答道:“小弟有何本领,敢为人师?既蒙相爱,朋友可也!但不识老兄此来,究有怎么意见?”萧朝贵道:“弟不过物色英雄耳!”钱江道:“物色英雄,究是何意?”萧朝贵便笑而不言。钱江又以言挑说道:“贵亲现任广州,图个进身,自是不难,可为老兄致贺!”萧朝贵道:“古人有言:‘肉食者鄙,未能远谋。’若辈甘为奴隶,非弟同志,先生此言,轻弟甚矣!”钱江听罢,即忙改容谢过。萧朝贵又道:“先生日前解释伍商,究竟什么用意?小弟实在不明。”钱江道二“这是按律办去,并非特地解释伍商,老兄何出此言?”萧朝贵道:“初识不谈心腹事,先生此言,弟实不怪!但这般重大案情,先生并没收受金钱,数日间便行了结,若无别的用意,弟终不信。”钱江听到这话,不觉拍案惊道:“老兄料事如神,某愧不及!若是早遇老兄,必无此失。”萧朝贵道:“弟才万不及先生,只是旁观者清耳!弟正为此事,要来叩见,愿先生以心腹相告,幸勿怀疑!”钱江听了,见萧朝贵十分诚实,便把来游广西与释放伍商用意,一一说明。萧朝贵道:“弟观先生行事,已料得七分,只弟亦久怀此意。倘有机会,愿效微劳,祸福死生,誓不计也!”钱江大喜。萧朝贵便移坐向钱江附耳道:“弟更有心腹之言相告,只恐交浅言深,先生不信耳!”钱江道:“既为同志,有话但说何妨。”萧朝贵道:’先生在此,不宜久居,速行为是!”钱汪便问何故,萧朝贵道:“前充督幕的李三龙与前任广府贵同乡的余傅淳,是郎舅姻亲。余溥淳借李云龙之力,得任广府。自从先生进督幕去,李云龙失了席位。那余溥淳又因府署被劫的事情,林总督将他撤任。余、李二人为先生不念同乡之情,不为援手,皆怀恨于心。李云龙对弟说道:‘他在浙江时光,具令魏平曾以书相召,他非但不就,反出不逊之言,早知此人不是安分之辈!现在盘踞督幕,叫他总要落在我手里。’先生不可不防!”钱江道:“某都省得。自恨少年时光头角太露,致小人疑忌,怎好不防?但某此来,所谋未就,如何便去?纵使暗箭难防,某自有临机脱身之计。惟某所谋起事地方,正在广西。老兄何不早回贵省,数日后弟当挥函荐人来投老兄,自有主意。但事关紧要,切宜慎密才好。”萧朝贵道:“既如此,弟当便回,那有泄漏的道理?先生请自准备可也!”钱江见萧朝贵一表人物,又如此心细,十分敬爱。又复谈了一会,己是三更天气。钱江恐夜深了,萧朝贵回府衙不便,遂留宿了一夜。越早起来,钱江要留饭,萧朝贵恐刘浔见疑,不敢久留。钱江不便相强,只得送出门外。甫到头门,只见一人迎面而来:却是个道装模样。钱江仔细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洪秀全。钱江一面招接秀全,一面再挽朝贵手,请回复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