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陈树忠领了密汁,赚杀江忠源之后,胡元炜即开城接李秀成进去。
秀成下马,握元炜手道:“非子则此城不易进也。”一到府衙,立即出榜安民。重赏胡、陈二将。胡元炜道:“某道是钱军师到此,原来是李丞相耶?”秀成笑道:“都为一国之事,何分彼此?吾必用钱先生名者,所以坚足下之信耳。”陈树忠要屠江忠源之尸,秀成道:“不可。彼各为其主,亦能战之忠臣也。吾甚敬之。”即令礼葬江忠源尸首。此时陈树忠以有杀江忠源之功,意颇自得。秀成不以为然。密问元炜道:“子看陈树忠若何?”元炜道:“望赏而后立功,其心不可用矣。”秀成道:“子言是矣!以功赏不及而杀主帅,为将者不亦难乎。”
一日陈树忠游出城外,随行只二三亲随,时已夕阳西下,四野无人。路经一小河,两边有些田亩,附近有些小山,林木颇盛。陈树忠正沿河上小桥而进,桥下泊一小艇;艇上三人,似渔父装柬,披蓑戴笠,意甚自如。陈树忠不大留意。过桥之后,约数十步,忽听后面枪声乱发。陈树忠大惊!视亲随的二三人,已倒在地上。树忠急大呼道:“我陈树忠也。谁听谗言,敢能杀我?”一声未绝,前路一人已拥至面前,大声喝道:“吾就是杀陈树忠者。我乃江帅亲军李畴也。”说时迟,那时快,枪声响处,已击倒陈树忠下马。少时艇内那三人,都一跃登岸。陈树忠知不是头路,急弃马而逃。那数人不舍,仍紧追来。都说道:“不杀卖主贼,誓不干休。”树忠心慌,急躲人树林里面。随后数人赶到,陈树忠手无寸铁,逃避不及,胸中早中了一颗弹子,登时毙命。那数人既杀了陈树忠,就挖土泥,把陈树忠尸首埋住,正没人知道。
那日秀成正与元炜谈论树忠。忽城外军士报道:“适才陈树忠引了随从人等出城,他的随从,已被杀死在城外去了。凶手不知是谁,惟陈树忠不知往何处去了?”秀成听得,明知是有些原故。因陈树忠杀了江忠源,实在是不义,一定仇家把他杀了的,定可无疑。这样人借他人之手除去,亦是美事。只得循例出了赏格,名是追寻凶手,实则并不追问了。
且说江忠源死后,文自藩臬以下,武自参、镇以下,为满州殉难的,倒也有一百余人。自此役后,清兵大力震动。清鄂抚胡林翼,便檄提督鲍超,与总兵邓绍良往救庐州。曾国藩又檄忠源旧部,广西臬司刘长佑,湖北道江忠浚,同赴庐州救援。各路人马,声势颇大。秀成听得消息,忙令城中内外,俱偃旗息鼓,休得乱动。左右不解其意,只得自去准备。秀成即令胡元炜与诸将守城,并嘱元炜道:“庐州所必争。然众寡不足虑也。鲍军由池州而来,计当先至,江、刘三军由湖北而下,必取道宿松而进,为期尚迟。若破鲍军,则刘长佑、江忠浚俱退矣。”便引三千人马,离城千余里,拣林深处埋伏。果见鲍军如风驰电卷,望庐州而来。秀成在高处,看得亲切:先叫军士休要声张,任鲍军过去,看他如何举动,然后截出,不得违令。
是时鲍超一路行来,与邓总兵商议攻城之计,邓绍良道:“江帅遗爱在人。且洪军初得庐州,众心未定;急行攻城,克服诚不难也。”鲍超深以为然。直抵庐州,忽见四处偃旗息鼓,绝无动静。鲍超传令不可遽动。挨至夜分,仍无消息,鲍超心下愈疑。忽到三更时分,城楼上喊声喧天,鼓声震地,城里亦呐喊助威。鲍军在梦中惊觉,只道洪军杀至,赶忙准备。不意候了许久,毫无动静。及交四更,复闻呐喊之声。鲍军惊起,如是者数次,扰得鲍?军终夜不眠。次早邓绍良力主攻城;鲍超惧秀成有计,不敢造次。传令先退十里,再行计较。正退时,前面喊声又起,鲍军大惊:见两边树林丛杂,愈加心慌。忽然树林里,天国兵纷纷杀出,现出李秀成旗号。鲍超惊道:“吾中计矣。”急令军士分头混战。谁想李秀成军士养精蓄锐,进时如徘山倒海,清兵不能抵御,反被洪军困住。鲍超督率军士,奋力冲出,洪军不能抵当,才退去一角,鲍超冲出回头,见邓绍良尚被困住,复大喝一声,督兵攻回,救出邓兵大半。于是鲍军在前,邓军在后,望东北路杀出来。忽一支人马拦住去路,正是李秀成。鲍军奋力混战。无奈邓军不得能脱,鲍军只得回头与邓军会合,然后杀出。一时李秀成军大至,把清兵四面围定。鲍超大怒,手挺洋枪,窥定秀成军中掌旗官轰击,应弹而倒。李军大乱,鲍超又冲出去。邓总兵亦出。只邓总兵部将戴文英、周天胜、储玖穷,俱死于乱军,降者大半。洪军大获胜仗。左右欲追赶鲍超,李秀成道:“彼虎将也,追之未必全胜,且穷寇莫追。今既大捷,不如收兵,即移师防刘长佑、江忠浚可也。”却说刘长佑、江忠浚将至庐州,听得鲍超、邓绍良大败,长佑道:“敌人有备矣。”乃与忠浚一同退兵。秀成听得,即道:“不出吾所料也。”就令元炜紧守庐州,并遗密函一封。又嘱道:“吾去之后,鲍超必来争取庐州。盖庐州为安庆上流咽喉之地,清兵必欲争取安庆,以截我要路湖北交通要道,则必先取庐州;然后沿桐城闸以下安庆也。若是鲍超到来攻城之时,即拆开密函一看,自有计可以退鲍军矣。”胡元炜一一领诺。随又说道:“今江忠源既死,鲍超虽然有勇,惟兵权不及忠源,自难领众。安庆可以无忧矣。”李秀成道:“公立此心,庐州危矣;庐州若亡,安庆亦失。且鲍超行将重用,以清廷无人可用故也。巩享不可托大,子必防之。”胡元炜唯唯拜服。秀成随即交割兵符,留三千精兵,十名健将,共守庐州。李秀成正欲行时,忽警报时到,说称胡林翼,又大犯汉阳,势甚危急;特请回救。秀成听得大骇,即先令部将洪容海,从间道驰回汉阳,转至谭绍洸紧守城池,不许出战。自己却沿安庆望汉阳进发,不在话下。
且说胡林翼自前次挫败退兵,遂日夜谋复汉阳,以为窥取武昌之计。分头派人打探孪秀成举动。忽听得秀成已远征庐州,乃大喜道:“秀成不在,吾复汉阳必矣。”乃增募兵,兼顾南北岸。先令副将王国才出攻纸坊,又令彭玉麟以水师攻蔡店,为左右道。纸坊、蔡店二处,敌人守兵不多,克复自易。若得此二处,吾进兵亦易矣。果然旬日之间:王国才攻破纸坊,彭王麟亦攻破蔡店。林翼遂点军士三千人,沿唐角大别山亲攻汉阳围定。谭绍洸闻警,一面飞报武昌,请兵救授;一面竭力守御,以待李秀成救兵。
时曾国藩领湘军进攻九江,不能得手,便回军。以罗泽南、塔齐布会攻武昌,以为胡军声势,并断洪家救应之师,故此汉阳十分危急。谭绍洸不分昼夜,督将守御,以待李秀成救兵。惟武昌被清国塔、罗二将牵制,不能援应。且自彭玉麟攻破蔡店之后,尽断沿江铁索浮桥,故天国子武汉声气,反已隔绝。谭绍洸见汉阳危急,料不能守,忖知清兵用意,必由东北而进,即在东北里面埋伏药线,待清军进时发炸胡林翼,就缓了东北之围。谁想被胡林翼见了,以为如此紧急时候,偏缓守兵,其中必有缘故,但不料其埋伏炸药也。果然到了夜分,早将东北城攻陷,谭绍洸故作逃走之状,领军望西而去。胡林翼道:“谭绍洸果退矣。”遂欲入城。忽念道:“谭绍洸亦一员勇将,何以此次守城,忽然缓力,诚恐有诈。”便令前军先进。及至进军一半时,不想谭绍洸先伏在一处,井未出城。今见胡军已进,乃大喜道:“吾计?售矣。”急将药线发炸起来,轰夭响的一声,胡林翼五千人,早有二千丧在城垣内外。胡林翼大骇,急欲再进时,只见谭绍洸挥军杀回。胡林翼督军奋力搏战,争奈众寡不敌。那谭绍洸正在得手,忽然南路城门告紧,原来骆秉章遣王开化一军,从岳州进逼汉阳,以应胡军。谭绍洸首尾不能相顾,乃叹道:“吾力尽矣。汉阳有失,如之何?”正欲出走,忽见林翼人马,反退城外;谭绍洸不知何故?急登高向城外望去,只见上流一彪人马,如风驰电闪,从北而下,截击胡林翼,却打着李秀成的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