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道:“你今日劝我收他为妾,足见好意。不可日后想了退悔起来,那时即迟了。”方夫人啐道:“你休乱说,难道十数年夫妻,你尚不知我向来不是个妒忌的人。我是好意,你反打趣我。我倒怕你将来宠爱新人,要欺负我两人。”正在说笑,众仆妇来回:“新房已收拾齐备。”方夫人又拣了来日是个上好吉日。
次早唤到伍氏,说明此事。伍氏火喜道:“一切皆凭夫人作主。”方夫人命人代兰姑开脸,拨了两名丫鬟给他使用。又命仆妇扶了兰姑出来,叩见小儒夫妇。丬:有合衙男女家丁,上来叩见新姨。是夕小儒宿在兰姑房内,恩爱绸缪,不必细说。小儒因沈若愚是个旧家,与方夫人商议,即立了兰姑为侧室。并接了若愚、伍氏入衙,以礼相见,若愚分外欢喜。过了数日,若愚与伍氏辞别回家,小儒送了他们一千两银子,以作养活生计。沈家夫妇千恩万谢,又叮嘱了女儿一番,各事总宜柔顺为上。从此兰姑有了着落之所,原意报恩而来,朝夕侍奉小儒丝毫不怠,又事方夫人如生母一般,敬上驭下,处置得宜,小儒更加喜爱。方夫人本与他相合,尤无庸交代。
且说王兰由南京同甘誓起程,在路非止一日。这日,已抵浙江地界,早有本境地方官前米迎接。王兰到了杭州,即入考院,先行牌示各府州县准备开考,即由省中考起。杭州府与各县将考取的文童名册呈送,王兰定于三日后考试。到了这一天,各县文童齐集,点名给卷已毕,随即扃封考院,悬示文题。众文童皆欲于风檐寸晷中,各逞奇才。
王兰回后少歇,向甘誓的阅卷房内来,将至门首,只听甘誓在内高声朗诵。伺候的家丁欲入房通报,王兰忙摇手止住,蹑足听甘誓念道:
“因报之事,信有之否?”藩曰:“信然。”曰:“审如此,君宜遇事无恐。”因出诏。藩览之,无动色,曰:“某与兼信为报也。”佑曰:“慎勿出口,吾已密论,持百口保君矣。”德宗得佑解,怒不释,亟追藩赴阙。及召见,望其仪形,曰:“此岂作恶事人耶!”乃释然,除秘书郎。
王兰突入,大笑曰;“又盘先生所读何书?如此津津有味。”甘誓起身让坐道:“我因独坐无聊,随手取了一本《旧店书》解闷,正看到德宗欲罪李藩一节,苟非杜佑素重李藩,虽百李藩不能得一生也。是以窃叹人生之机遇,都有一定之理。”二人又闲话半晌。
吃了饭,见各房幕友纷纷遣人送诸考童文卷,与甘誓细加品评,即定甲乙。甘誓口吟手披,顷刻数百本文卷,均已阅过。
将佳者另置一旁,再行挑选,以定额数,其余叫人取过。王兰暗暗叹服,果然名下无虚。甘誓将头本文卷递于王兰道:“此生文字大佳,不愧压卷。我已妄议首列,未知是否?”王兰接过,连称“岂敢”,道:“老先生赏识,自必不差。”
原来出的文题,头地是:其斯之谓与子曰赐可与言诗已矣。
二题是:少之时。诗题是:三画连中。王兰展开念道:
其斯之谓与子曰赐可与言诗已矣悟圣言所谓未若者,可与之言诗矣。夫可也未若之旨,即诗所谓切磋琢磨之意也。赐不泥诗以言诗,子所以许其可言耳。今必谓斯理甚远,而泥迹以求,儿几乎如说诗者之以辞害志矣。若乃学以进而益上,堪思妙悟之解人;而理以讲而愈明,恍若篇章之诏我。夫乃叹因委穷源,贤者之感通倍捷,而扬风忔雅,圣人之称许良殷也。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是诗也,为卫武公作也。赐也闻子可也未若之言,而会及此诗,不恍如起予之子夏可与言诗乎!何也?以引诗者之悟及其斯也,斯岂有尽藏哉。如切如琢,有磋磨以进之,不啻无谄无骄,有乐与好礼以进之。天下之理何限,无在不可作斯观也。彼拘乎诗者,其果可有此神悟与?斯岂有定象哉!切琢见为深,加之以磋磨而持循更密,犹之无谄无骄见为至,加之以乐与好礼,而功力并纯,两间之理无穷,何在不可作斯论也。彼滞乎诗者,其果可有此捷获与?其斯之谓与,赐不诚善会淇澳之诗与?吾思赐在圣门,言语素着,屡中共服其才,然娴于词令者,未必通乎篇什也。敏达无惭,从政曾邀其誉。然明乎事体者,未必工于讴吟也。乃由斯观赐,抑何其不囿乎诗,而白能曲证夫诗乎!抑何其不离乎诗,而自能善体夫诗乎!夫子曰:诗岂易言哉,今而后赐始可与言矣。以为十五国贞淫奢俭,诗亦有难言之真。我初不料赐可言诗也,迄于今而始信其可矣。虽斯道之精微靡尽,赐当不仅于言诗毕其修,而即此触类能伸,已可入谈经之席。三百篇好恶性情,诗亦有难言之隐。我初不意赐可言诗也,迄于今而始识其可矣。虽斯理之旨趣难穷,赐当不止于言诗毕其业,而即此旁通无碍,已可为风雅之宗。子许赐可言诗,非以赐能悟及其斯乎!要之相通在意旨之微,早自旁参夫比兴,而默契在言诠之外,岂徒致力于披吟。异日者性道得闻,多识能悟,其不仅可与言诗者,何莫非由斯之所推验也夫。
王兰看毕,微点了点头,又看第二艺,念道:
少之时
即少以观君子,先毋忽乎其时矣。夫时不皆少,而君子所自重者,则在少时也,而谓可忽此少时乎!尝思蒙养为入圣之始,从可知吾人之德业,未有不于少时基之也。盖人实重乎始生,而品贵端于早岁。虽曰后生可畏乎,而正难忘此知识之初启也。君子有三戒,岂独于少见之战!然何不可先于少见之哉!人有精明白诩,而韶华易迈。忽惊心于岁月之如流者,而非所论于少也。人有阅历几经,而荏苒不知,倏致慨于光阴之忽逝者,而亦非所论于少时也。若即少时以观君子,君子亦等夫人之少时,犹是乎少,即犹是乎时也。而即君子以验少时,君子若迥异夫人之少时,不忽乎时,先不忽乎少也。则盍观君子少之时乎。人岂常有少时战?正惟其不常有少时,而不及恃者此少时,恃其所不及恃者,亦惟此少时,则一思夫少之时,觉人人所不多得之少时,实人人所不容纵之少时也。吾思夫时,吾难忘夫少矣。人不皆有少时哉?正惟其皆有少时,而不可遏者此少时,遏其所不可遏者,亦惟此少时,则一想夫少之时,觉人人所必欲至之少时,正人人所必当惕之少时也。吾念夫时,吾益难恝夫少矣。志学问于十五,陈俎豆于幼年,此吾之少时也。然不得以吾之少时,而遂赅君子之少时也。夫时序易迁,安得常值夫稚幼,而君子则慎乎其初焉。芄兰之刺,刺之于少时;角隽鲽之歌,歌之于少时。即其少以觇其时,岂漫同夫少不更事也哉!求益而志在速成,难言而情深就见,此人之少时也。然不得以人之少时,而遂例君子之少时也。夫时华不再,安得习处乎童蒙,而君子则重乎义始焉。岐嶷之目,负之于少时;闻望之隆,决之于少时。即其少以忆其时,不早鉴夫少成若性也哉。进观戒之在色,知君子于少时已能卓然自守矣。
赋得三画连中
得中字五言八韵
妙义诠王字,连三一画中。
日征祥瑞似,民集义归同。
帝谛银钩转,君群铁笔工。
问奇高士酒,载浯古人风。
天地人相证,殷周夏可通。
纷纭生万育,篆籀建殊功。
造化参干象,推敲协泰鸿。
史传繁露小,圣治沐恩隆。
王兰看完道:“此生笔底清劲可嘉,在愚见尚嫌力单而冗,未卜老先生以为何如?”甘誓道:“近日文格愈变愈薄,专以描头画角,堆垛词彩为能事。若前代大家之文,工于行气,不尚纤巧。今人反目为太率,皆由于世风日下之故。兹观此二作,所欠者魄力未能十分充足,所以疲冗。不知此生腕底甚灵,不事穿凿,有古大家风度。其首艺融洽分明,颇见揣摹;次艺风樯阵马,行气如虹。若再加二三年造诣工夫,此生必成名手。非是老朽妄自夸诩,在他人衡文,必以疲冗见弃。然而衡文首贵乎行气,次尚词华。此生有此手笔,将来断不屑居人下,我早为公门培植一佳桃李矣。”王兰听了佩服之至,果然老手衡文,另具一副眼目,不然儿屈抑此生文字,遂决意定为第一。又将其次的文卷看了数本,皆品评不谬,即照甘誓所定甲乙填写榜文,择于次日张挂。
那一班新入泮的渚生,齐来谒见宗师。王兰方访知取第一的,系杭州仁和县人,姓陈名仁寿,字介臣,今年十七岁,相貌清奇,人亦纯雅。又细询他的家世学问,陈仁寿一一回明,乃是陈小儒的从堂兄弟,家世甚贫,只有老母在堂,尚未授室。平日学艺不趋时尚,悉取法于古。王兰分外欢喜,很勉厉了他几句。
晚间与甘誓言及,甘誓亦喜,“足见家学渊源,不愧小儒之弟。我却无心物色了他,借此可聊尽我与小儒一番契合之情”。杭州各县考竣,王兰又起马往别处考试。不须细赘。
再说小儒到藩司新任以后,公余之暇,即与一妻一妾盘桓。况又妻贤妾慧,闺房甚为和乐。一日,接到他兄弟仁寿入泮的信,自是喜悦非常。原来小儒自幼随父在江宁府署,所有亲族火半未能认识。前次回乡考试,仁寿尚幼。即春间假请祭祖之时,仁寿正赴县小考,又未能会面。今日闻得他入了泮,又接到王兰、甘誓的私书,说他兄弟是个发品,若再加以培植,定成大器。即差了两名能事家丁,带了银两赶赴杭州,嘱仁寿到南京来读书,带去的银两绐他母亲养活,省得仁寿既要读书,又谋菽水,即分了精进之功。
小儒打发来人去后,又想起前番祝伯青等人有信致慧珠姊妹,不知他们可曾收到否?我欲月内发书入京询候他等,若慧珠等有回书正好附寄,即叫双福至聂家问信。双福去了多时,回来将慧珠等人的信,附封在内。次日,遣足专行入都,未知众人信中所言何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