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兰忙一把扯住道:“我们是说笑惯的,怎么你就急了!且坐下来,我还有话与你讲呢。”即说到晚间聂家送洛珠上船,此时尚早有屈你陪我谈谈。梅仙笑道:“怪不得今日有这件喜事,我却未备贺礼,恰恰的碰了来,倒叫我怪臊的。可喜你与楚卿皆遂了初愿,不知伯青与畹秀他两人闻得怎生难过呢?他们情好颇笃,偏生中多阻隔,与会又不知何日?真令人昏闷。”王兰道:“他们立志甚坚,还愁不永谐么!不过早迟些罢。”又问梅仙,“年来可曾与人家说亲?”
梅仙道:“前日我下乡去,却有个人来家说亲事。其人姓巴,世居乡间,以耕读为业,很有几亩田地,乡中要推他首富。
巴老夫妇年过半百,只生了一双子女。子名纯嗣,去年新入泮宫。女名月娥,今年十九岁,据闻有才有貌,老夫妇爱若掌珠,意欲赘婿养老。昨日媒人已将庚帖开来,叫我合个婚去,看有无冲绞。如果合得,他家已访闻过了,愿意招赘我去。在你看可用得用不得?”王兰道:“怎么用不得!想你单立家室,无人照应,不如招到他家去,倒是极合宜的事。我劝你如合婚可配,不必狐疑,即允了罢。就是伯青知道了,也要劝你行的。”梅仙点首道:“只怕合不得婚,倘然合得,我也没有什么不愿意。他家既不嫌我出身微贱,我还嫌人家么!”
二人正谈得高兴,忽闻岸上人声喧嚷,有家丁进舱回道:“聂家送亲到了。”王兰未及答言,早见王氏同二娘笑吟吟的进来,上前与王兰请安,又见数名女婢扶着洛珠上了船来。梅仙忙起身暂避,王兰早命人将后舱收拾出来,让洛珠居住。王兰邀王氏、二娘坐下,王氏道:“小女蒙大人抬爱,感激不尽。无奈他自幼娇养,怕的礼仪不谙,诸事要望大人宽待。”二娘笑道:“王奶奶你请放心,王大人不是今日才认得的,又与你姑娘向来契合,没说不谙礼仪,即如大十倍的事,都可宽待。你休愁烦到别处去。”说着,用手拍着自己膝盖,笑个不止。又回头问王兰道:“大人,我这话可说得是不是!”王兰笑道:“好几年不听你这张寡妇嘴了,人虽老苍了些,口齿还是这样伶俐。”二娘笑道:“我一生全凭这张寡妇嘴混饭吃,混衣穿。若不会说,那就完了。”
王氏又到后舱谆嘱了洛珠一番,洛珠虽说如了心愿,究竟母女分离,不免伤感。嘱咐母亲回去,“劝慰姐姐不须烦恼,女儿到了京中相机而动,都要成全姐姐与伯青的因缘”。二娘在旁点头道:“你不说,我也要提你的。这才不愧你姊妹同气连枝的道理。”』
时天色将暮,二娘催着王氏进城,遂出舱作辞,含笑欲别。王兰早封了一千两银子,以作洛珠身价。王氏推辞数次,始肯收了,再三称谢。洛珠亲送王氏出舱,含泪道:“母亲早晚要善自保重,千万劝姐姐勿过伤感。芳君,爱卿二位姐妹前,亦请代女儿说声。女儿一至京中,即有信来。”又托二娘照应他母亲。彼此谆嘱已毕,王氏、二娘带着人众上轿去了。梅仙也要进城,王兰执着梅仙手道:“本欲留你少叙闲情,片刻恐不得入城。明日清早,我即要开船,烦你回城致意小儒,俟他秋间入京陛见再会罢。”梅仙答应,上骑而去。
王兰回至舱内,见洛珠斜倚桌畔,俯首无言,一旁垂泪。贴身跟来的两名丫鬟,忙忙的安插行李等件。王兰笑嘻嘻近前,抚着洛珠肩头道:“柔云不用悲苫,至迟-二年,我放了外任,那时你们母女又可重逢。况此去京中,有你翠颦妹子可以朝夕过往,不致寂寞。”洛珠平日本是个诙谐不羁的人,此时反觉羞缩起来,推开了王兰的手,起身走进后舱,倒在牀上,忽忽不乐。王兰知道他乍离母姊,不免思忆,也不去撩拨他。少顷摆上夜膳,洛珠亦不肯吃。即收拾安睡,王兰仍宿在中舱内。一宵无话。
次早,鸣锣刀:船。不数日到了王营,雇了三四辆骡车,装载行李,又雇了一辆骡轿与洛珠乘坐。沿途趱赶,夜宿晓行。晚间落了客店,王兰都要陪着洛珠闲话半晌,方回自己外房歇宿。在路行了半月有余,这日已抵都中。王兰先打发家丁,赶到从龙衙门内,借一进房子暂令洛珠住下。俟他复命后,再议寻觅公馆。又嘱洛珠先行入城。
这一天,从龙正与二郎外所闲话,忽见门丁进来回道:“浙江学政王大人回京了。适才差人在此,说要借我们这里一进房子让二太太居住,少刻就到。”二郎听了,拍手道:“妙,妙!者香果真携了柔云来京,他竟有如此大胆,不怕洪府知道淘气。”从龙笑道:“者香此番是准备淘气的。”即吩咐请太太与冯太太迎接王学政的二夫人。
不一会,洛珠已至,下轿入内,早有婉容小姐与小黛齐齐接出,同至后堂,见礼已毕。洛珠与小黛本是旧雨,不须细说。那程婉容久闻金陵二珠之名,今日见了面,暗赞名不虚传。彼此各说了多少仰慕的话,即命治酒,与洛珠洗尘。席间,谈论分外投机。洛珠因程婉容是贵宦千金,处处谦逊。反是程婉容说:“我们都是一般的人,分什么彼此。现在我与翠颦姐姐,已结了异姓姊妹。况且你我要常住在一处的,若拘泥起礼数来,真正无味。难得我们有缘相见,停两日还要三个人重新结拜呢。”小黛又问了问南京众姊妹近况。从此洛珠安住云府,朝夕与婉容、小黛谈笑,觉得比在南京还热闹些。
且说王兰因君命在身,进了城未敢径回私第,先赴吏部衙门挂号,预备召见,方回洪府谒见岳翁岳母。洪静仪小姐闻得丈夫差满回京,白是欢喜。俗云:新婚不如远别。而且王兰在学政任内,已推升了詹事府少詹。静仪小姐生性是个趋炎附热的人,又见丈夫在浙江三年,官囊充裕,所以益加敬悦。外厅有洪鼎材代女婿洗尘,席终回后。
静仪早备了一席,与丈夫道贺接风。王兰外面假作欢容,问了些别后的情形,其实心内仍记挂着洛珠。若常住在从龙处,却非善策;若说接至岳父家一同居住,静仪必不相容,反累柔云受气。不如另觅一所住宅,安顿柔云。再嘱咐家丁等不计走露风声,想他也不得知道。并非我怕他,免得耳畔聒絮。想定主见,略饮数杯,托言途中辛苦,要早些安息。仆妇等进来收去残肴,服侍仙夫妻睡下。
次早王兰起身,到各处拜会同僚亲友。随后至云从龙处,即议到要觅一所房屋与洛珠另住,方可相安。从龙笑道:“安是安了,日久总要晓得的,只怕要加十倍不安呢!”王兰道:“日后的事,也顾不了许多。此时我却不能不如此做去,且待事到临头再议,只好尽人力以俟天罢。”又到伯青处交了祝公的信,及梅仙寄与众人的书函。方知柳五官赎了身,现寻下房子另住。兰听得,也代他欢喜。闲谈半晌,作辞回来。
隔了两日,召见已毕,恩赏许多对象,又给了四十天假。自是每日托人通城寻觅房屋,恨不能暂时赁定,好与洛珠得谐连理。却又不便过于着急,形诸颜色,恐为静仪小姐看出破绽,终屈不妙。未知静仪究竟知与不知,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