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王兰娶了洛珠进京,寄居云从龙府内。自己留心四处寻找房屋,不是价高即是地僻,都难以合意。一日无事,偕了祝伯青到柳五官家来,五官迎接入内。茶罢,五官询问浙江风俗,王兰将各属山川名胜,细说一番。
伯青即说到王兰要觅住宅,五官道:“这又何难,该早为与我商量,倒成功多时了。恰好我东城外一所住宅,租户走了,本租与一个部屈里官儿住的,月前他放了外任,昨日料理清楚,携眷出京,所以房子空了下来。到后有四五进住宅,外有群房,想者香不过一房家眷,也很够住的。”王兰听说,喜得作揖不止。连呼“妙极!难得你有这么一所房子,好歹让了我住罢。你要多少房金,我都不少一个儿”。五官笑道:“你可不是胡涂了,难不成我还与你计较么?你爱住,明日即搬了进去。倒是先叫人去房子里看一看,该何处要收拾的,却要收拾。非是我说句小器话,那收拾的使用,我却不问了。”王兰忙道:“你不要问,自然我去收拾。”
伯青在旁笑道:“好了,五官真算者香一个知己朋友。此时给房子他住,比送什么贵重东西与他还要日占实些。可惜我们没有市房,这分人情面却被五官占了头筹儿去。非但者香感激,柔云那边也要感激的。说起来连我们都要感激着你,省了日日受者香的聒噪。他近日为寻房子都急疯了,不说他寻不出住房,反怪我们不代他尽力,可不是笑话么!”王兰笑着,在伯青头上打了一下道:“小见头,连你都打趣我起来。你不要得意,我多有处报复得着你。”即向五官要了匙钥,交代跟来的家丁,到东城外房子里去看,“该有那处收拾的,赶紧裱糊”等等,“我在祝人老爷处,待你回信”。家丁答应去了。
五官又留伯青,王兰吃了饭,方同着伯青回至江府。那去的家丁,早巳转来道:“房屋看过了,没有什么要收拾的处在,连裱糊的地方都还有半新,可以用得。就是动用的对象,以及陈设器皿,却一点没得。请爷的示下,如何措办?”王兰道:“你看那里该用什么,即去添置。别处都町将就,惟有新姨太太房内却要华丽些。你开个账上来,我兑价与你。”家丁应着退出。王兰在书架上取过一本历日,择定八月十三日,是大好吉日进宅。并乔布青等人,此日到新屋里去。伯青道:“不用你请,我们都要来恭贺的。”
王兰又坐了半晌,方回转洪府。先在洪鼎材夫妇面前,假说从龙约他到天津访朋友去,大约十余日方可回来。洪夫人因秋节在即,不欲女婿远出,又不好深阻,只说姑爷早去早回。王兰到了房内,也与静仪小姐说明。
次日,即搬至旧肖处住下。三日内,已将各样陈没物件置办齐全。先一日,王兰即移至新宅,见屋宇果然高大,新房内收拾得神仙洞府相似,又叫人四处张挂灯彩。洛珠就在从龙处起身,宛如迎娶大礼一般。只不惊动外人,那儿家至好朋友,伯青、从龙、二郎,汉槎等四人,都早为请定,他们公送了一分贺礼。是日清晨,伯青等四人约齐,一同过来道贺。少顷,柳五官亦至。王兰叫了--班清音,在厅前吹唱。
且说云府那边程婉容小姐与林小黛代洛珠开脸,穿换公服,叫仆妇扶着洛珠在内堂上轿,一路上也用全付执事,提灯高照,粗吹细奏,亦觉热闹非常。
到了新宅门首,三声云炮升空,将人轿抬入中堂。仆妇们扶出洛珠,先一人拜了天地祖先,然后方请王兰交拜,合卺已毕,送入洞房。上下人等,王兰一概都有重赏。
外厅上早点得灯烛辉煌,当中摆了一席,伯青等五人挨次入座,王兰末位相陪。酒数巡后,从龙道:“者香今夕大喜,且又素愿顿酬,可谓双喜。我等焉可无诗以志今夕。”伯青接口称好,二郎道:“在我的意见,不如大家填词一阕,似觉比做诗新鲜些。你们以为何如?”从龙道:“尤妙,即从我填起,不佳不切者,罚酒十杯。”回身叫人取了笔砚,安置席上,众人俱停杯思索。不一会,次第写出,柳五官取过先看从龙填的一阕。道:
烛影光凝,帘旌初启,宝鼎香焚缭绕。月魄涵辉,映长庭清皎。看今夕,道是萧郎弄玉相会,地久天长偕老。幄绣鸳鸯,露丰姿妖袅。步瑶阶,宛入蓬莱岛。三星照,软语殷懃祷。但愿世世生生,结齐眉常好。乐风流艳福人间少,绸缪意,莫放秋闺晓。先两日早占佳期,惹嫦娥妒恼。右调《拜星月慢》
众人听了,齐声赞好,“而且贴切时事,一丝不浮,的的是八月十三日的景致”。
五官又念伯青的一阕词。道:
银蟾光满,花影红摇。文窗睡鸭香焚,犹忆重帘卷。凭亭槛,携手软语频频。含愁微露双蛾锁,叮咛处何厌谆谆。回头指鸳鸯稳宿,笑颦百样宜人。最堪爱挑灯坐,记情酣戏啮,玉齿纤痕。提起从前事,无端离合,总是有前因。问天涯阿谁知己,能如彼柔婉温存。恨盼煞迟回日影,偏也不近黄昏。右调《五彩结同心》
五官接着又念二郎的一阕词。道:
开轩最爱中秋月,皎洁正当天。屏张孔雀,堂开翡翠,共坐华筵。祷词低诉垣娥,愿我人月双圆。三生今夕,齐眉百岁,天上人间。右调《人月圆》
众人亦赞好不绝。
五官又念汉槎填的词。道:
三生石上因缘结,天也安排,人也安排,好事今宵顿永谐。海棠沉醉风前懒,郎亦多才,女亦多才,漫叫花阴晓漏催。右调《彩桑子》
汉槎道:“我向来不工于词之一道,前日偶翻阅古人词句,觉其浅近处尚可领会。今日屈于楚卿之令,勉强填了一首,不知音调可谐,作法可合?”从龙道:“初学能有此妥洽,将来不患不成名手。子骞若再精于词,真可与爱卿工力悉敌,不至让他独步占先了。”汉搓笑道:“你们说我即说我,何苦每次说到我,都要以爱卿作比较,是何意见呢?”伯青道:“何以我们言及子骞,即不忘爱卿,言及爱卿,又不忘子骞。只怪你两人太好很了,叫我们不能顾此舍彼。”
二郎即叫人取过一幅花笺,嘱五官将四调词工楷誊上,贴于新房内。王兰道:“蒙渚兄惠题,顿令蓬荜生辉。但中多谬赞,恐柔云与我皆不克当。”二郎道:“何以见得?以你之风流倜傥,以柔云之流丽端庄,足称一对名实相符的好夫妻。只愧我等才疏,未能描写到十二分淋漓尽致的地步。你反说起不克当来。”从龙道:“你二人皆不用谦逊。我们坐坐也该散了,不可耽误人家良宵美景。”众人同声称是。复又传杯递盏,痛饮了一会。时已三更,伯青等五人起身作辞,各归私第。
王兰送出众人,回至后房,见洛珠早除卸残妆,坐在烛光之下,愈显得媚态横生,令人心荡。王兰命退众女婶,携洛珠入帏,成就百年好事。他二人本为旧雨,又系新婚,更添一倍恩爱。
次日,王兰走谢众人已毕,从此即杜门不出。一则因假期未满,二则恐洪府的人见着不便。连贴身的家丁三桂儿,都叫他足不出户。惟日伴洛珠玩耍,或画眉窗下,或闲话闺中,敲棋联咏,犀笛征歌,无乐不作。真乃占尽人间艳福。
到了中秋这一天,正是三朝,又请了伯青等人饮了一日酒。自是三两日,即邀了伯青等过来小聚。洛珠亦常提及他姐姐终身的话,王兰道:“此事须缓以图成,若欲速则不达。况伯青是有父母的人,万不能不禀请而行,非我与楚卿可比。好在一两午内,伯青即要告终养的。那时我等也要请假回籍,即当设法婉禀祝公,那才稳妥。你便中可寄一信与畹秀,嘱他不要愁烦,这件事都在我们身上,断不置之膜外。”洛珠闻王兰说得近理,也不好过于催迫,只有暗中作了一札,寄回南京与他姐姐慧珠。
转眼王兰假期已满,-前两日即先至洪府说甫从天津回城,又去销了假,仍旧入值办事。但不能常宿在新宅内,或隔一二日即托言公务冗烦,不能回来3或说在友人处夜宴。初时静仪小姐并不介意,日久未免生了疑惑。凡王兰说办公的日期,问到父亲都不知道,甚至这日连一件公事都无。又问跟随的人在何家宴会,多言语支离,吞吐不明。静仪亦是个有心计的人,晓得其中行了事故。
这一日,王兰又说出门赴宴,嘱咐静仪不要久待,迟则即不转来了。静仪口虽答应,却暗将平日跟他出门的人换了下来,另外遣人随王兰去了。偏生这几日三桂儿亦在府内,王兰恐人看出破绽,出门都不带三桂儿去,只带洪府一名得用的家丁,却背地买通了他,不许多讲。今日见换了人跟随,只道那家丁有事牵绊住了。王兰做梦也想不到,静仪要拷问他两人的口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