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亦自能尽忠遇君。或曰,此言双方贵于各尽其己。君不患臣之不忠,患我礼之不至。臣不患君之无礼,患我忠之不尽。此义亦儒家所常言,然孔子对君之问,则主要在所以为君者,故采第一说。
本章见社会人群相处,贵能先尽诸己,自能感召对方。
定公问:君使唤臣,臣奉事君,该如何呢?孔子对道:君能以礼使臣,臣自会尽忠奉君了。
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关睢:《诗经?国风》之首篇。此诗咏一君子,思得淑女为配。当其求而未得,至于辗转反侧,寤寐思之,此必有一段哀思。及其求之既得,而钟鼓乐之,琴瑟友之,此是一番快乐之情。
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诗发于人心之情感,而哀乐为之主。淫,过量义。伤,损害义。乐易逾量,转成苦恼。哀易抑郁,则成伤损。然其过不在哀乐之本身。哀乐者,人心之正,乐天爱人之与悲天悯人,皆人心之最高境界,亦相通而合一。无哀乐,是无人心。无人心,何来有人道?故人当知哀乐之有正,惟当戒其淫伤。
此章孔子举关雎之诗以指点人心哀乐之正,读者当就关雎率本诗实例,善为体会。又贵能就己心哀乐,深切体之。常人每误认哀乐为相反之两事,故喜有乐,惧有哀。孔子乃平举合言之,如成一事。此中尤具深义,学者更当体玩。孔子言仁常兼言知,言礼常兼言乐,言诗又常兼言礼,两端并举,使人容易体悟到一种新境界。亦可谓理智与情感合一,道德与艺术合一,人生与文学合一。此章哀乐并举,亦可使人体悟到一种性情之正,有超乎哀与乐之上者。凡《论语》中所开示之人生境界,学者能逐一细玩,又能会通台一以返验诸我心,庶乎所学日进,有欲罢不能之感。
或解此章专指乐声言,不就诗辞言。然曰: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则诗之言与词,仍其本。专指乐声,使人无所寻索,今不取。
先生说:关雎那一章诗,有欢乐,但不流于放荡。有悲哀,但不陷于伤损。
哀公问社于宰我,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宰我:名予,孔子早年弟子。
社:古人建国必立社,所以祀其地神,犹今俗有土地神。立社必树其地所宜之木为社主。亦有不为社主,而即祀其树以为神之所凭依者。今此俗犹存。
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三代所树社术及所为社主各不同。夏居河东,其野宜松。殷居毫,其野宜柏。周居酆镐,其野宜粟。此皆苍老坚久之材,故树以为社。然特指三代之都言,不谓天下皆以此三树为社。
曰:使民战栗:曰字承上文。宰我既告哀公三代社树不同,又云周人所以用栗,乃欲使民战栗。战栗,恐惧貌。栗,今作傈。或说此乃宰我欲劝哀公用严政,故率意牵搭为讽。或说古者杀人常在社,时三家专政,哀公意欲讨之,故借题问社,此乃隐语示意,宰我所答,隐表赞成。或说哀公四年毫社灾,哀公之问,或在此年。时孔于犹在陈,故下文曰子闻之。
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事已成,不再说之。遂,行义。事已行,不复谏。事既往,不追咎。此三语实一义。或说乃孔子责宰我告君以使民战栗。一说乃孔子讽劝哀公。盖孔子既闻哀公与宰我此番之隐谋,而心知哀公无能,不欲其轻举。三家擅政,由来已久,不可急切纠正。后哀公终为三家逼逐,宰我亦以助齐君谋攻田氏见杀。今采后解,虽乏确据,而宛符当时之情事。
哀公问宰我关于社的事。宰我答道:夏后氏用松为社,殷人用柏,周人用栗。宰我又说:’用粟是要使民战栗,对政府有畏惧。‘先生听到了,说:事已成,不须再说了。事既行,也不须再谏了。已往之事,也不必再追咎了。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俭乎?曰: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焉得俭?然则管仲知礼乎?曰: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
管仲之器小哉:管仲,齐桓公相,名夷吾。桓公尊之曰仲父。器,言器量,或言器度。器之容量有大小,心之容量亦有大小。识深则量大,识浅则量小,故人之胸襟度量在其识。古人连称器识,亦称识量,又称识度。管仲器小,由其识浅,观下文可知。
管仲俭乎:俭,悭吝义。或人闻孔子评管仲器小,疑其悭吝。今人亦讥悭吝昔曰小器。
管氏有三归:一说:古谓女嫁曰归。古礼诸侯娶三姓女,管仲亦娶三姓女。一说:归,通馈。古礼天子四荐,诸侯三荐,桓公许管仲家祭用三牲之献。一说:三归,台名,为藏货财之所。一说:三归谓三处采邑。一说:三归指市租言。今按:第一、第二说,是其僭不知礼。第三、第四、第五说,是其富,皆非不俭。或曰:三归谓其有三处府第可归,连下文官事不摄,最为可从。
官事不摄:摄,犹兼义。管仲有府第三处,囡事设官,各不兼摄。则其钟鼓帷帐之不移,而具可知。其美女之充下陈者,亦或三处如一可知。此见管仲之奢侈不俭,亦即其器小易盈,乃一种自满心理之表现。
然则管仲知礼乎:或人闻孔子言,管仲既非悭吝,或是知礼,故再问。
树塞门:古人屏亦称树。塞,蔽义。古礼,天子诸侯于门外立屏以别内外,而管仲亦如之,此见管仲之骄僭不逊,亦其器小易盈之证。
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好,谓好会。古礼两君相宴,主人酌酒进宾,宾在筵前受爵,饮毕,置处爵于坫上,此谓反爵。坫,以土筑之,可以放器物,为两君之好有反坫,则可移而彻之。后世改以木制,饰以朱漆,略如今之矮脚几。宾既反爵于坫,乃于西阶上拜谢,主人于东阶上答拜,然后宾再于坫取爵,洗之,酌酒献主人,此谓之酢。丰人受爵饮,复放坫上,乃于东阶上拜,宾于西阶答拜,然后主人再取爵,先自饮,再酌宾,此谓之酬。此反爵之坫,仅天子与诸侯得有之。若君宴臣,仅置爵于两竹筐之内,此两竹筐置堂下,不置堂上。今管仲乃大夫,而堂上亦有反爵之坫,安得谓知礼
管仲相桓公,霸诸侯,孔子盛称其功业,但又讥其器小,盖指管仲即以功业自满。若以管仲比之周公,高下显见矣。然孔子固非轻视功业。读者以此章与宪问篇孔子评管仲章参读可见。
先生说:管仲的器量真小呀!或人说管仲生活得很俭吗?先生道:管仲有三处家,各处各项职事,都设有专人,不兼撮,哪好算俭?或人说:那么管子知礼吗?先生说:国君在大门外有屏,管仲家大门外也有屏。国君宴会,堂上有安放酒杯的土几,管仲宴窖也自那样的土几。若说管仲知礼,谁不知礼呵?
子语鲁大师乐。曰: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皦如也,绎如也,以成。
语鲁太师乐:语,告也。太师,乐官名。
始作,翕如也:古者乐始作,先奏金,鼓钟。翕,合义。翕如,谓钟声既起,闻者皆翕然振奋,是为乐之始。
从之,纯如也:从,亦可读为纵。钟声既作,八音齐奏,乐声自此放开。纯,和谐义。其时器声人声,堂上堂下,互相应和,纯一不杂,故说纯如也。
皦如也:皦,清楚明白义。其时人声器声,在一片纯和中,高下清浊,金革士匏,各种音节,均可分辨明析,故说皦如也。
绎如也:绎,连续义,相生义。是时一片乐声,前起后继,络绎而前,相生不绝,故说绎如也。
以成:一套的乐声,在如此过程中完成。
或说:乐之开始为金奏,继之以升歌,歌者升堂唱诗,其时所重在人声,不杂以器声,其声单纯,故曰纯如也。升歌之后,继以笙入,奏笙有声无辞,而笙音清别,故曰皦如也。于是乃有间歌。歌声与笙奏间代而作,寻续不绝,故曰绎如也。有此四奏,然后合乐,众人齐唱,所谓洋洋乎盈耳也。如是始为乐成。古者升歌三终,笙奏三终,间歌三终,合乐三终,为一备也。两说未知孰为本章之正解,今姑采前说。
先生告诉鲁国的太师官说:乐的演奏之全部进程是可知了。一开始,是这样地兴奋而振作,跟着是这样地纯而和谐,又是这样地清楚而明亮,又是这样地连绵而流走,乐便这样地完成了。
仪封人请见,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从者见之。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
仪封人请见:仪、卫邑。封人,举封疆之官。扎子过其地,故请见。
至于斯:斯,指仪邑。
从者见之:之,指仪封人。从着,孔子弟子随行者,见仪封人于孔子。
二三子何患于丧乎:二三子,仪封人呼孔子弟子而语之。丧,失位义。孔子为鲁司寇,去之卫,又去卫适陈,仪封人告孔子弟子,不必以孔子之先位为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