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仲弓曰:雍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本章与上章义相发。大宾,公侯之宾也。大祭,褅郊之属也。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是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恕。在邦谓仕诸侯,在家谓仕卿大夫。无怨,旧说谓是为仁之效。疑当如求仁得仁又何怨之义。乃指不怨天不尤人,无论在邦在家皆无怨。非人不怨己,乃己不怨人。此敬恕与不怨之三者,皆指心言,即复礼归仁之要端。人能践行一本于礼,对人自无不敬恕。苟其心能敬能恕,则自无怨。如此居心,则视、听、言、动自无不合于礼,而我心之仁亦自然呈露。心行相发,内外交融,亦一以贯之。此两章重要在指示学者以求仁之工夫,克己复礼敬恕与无怨皆是。学者就此悉心体会,反躬实践,自识己心,则求仁得仁,自见仁之不可胜用矣。
仲弓问仁。先生说:平常出门像见大宾般,居上使民像临大祭般。自己所不欲的,莫要施于人。在邦国中,在家族中,该能无所怨。仲弓说:雍姿质虽钝,请照先生这番话切实努力吧!
司马牛问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讱。曰:其言也讱,斯谓之仁矣乎?子曰:为之难,言之得无切乎?
其言也讱,钝义,难义。《史记》:司马牛多言而躁。一说:孔子就其偏而勉之。又一说:牛之兄桓魋,有宠于宋君,将为乱,牛忧之,情见乎辞。然兄弟之亲,必有所难言者。孔子就此加以指点,使易于体悟。就本章及下章牛之再问,则牛之易于言可知。本章下文孔子答为之难,亦可指兄弟之间言。则两说皆可通。前说主从本文体会,后说旁求事证,学者合以求之可也。
曰:其言也讱,斯谓之仁矣乎:司马牛再问也。牛疑仁道广大,言语钝讷,岂便为仁。
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言由心出,心感其事之难,始言之若不易。兄弟之间,感有难言,亦仁之一端。
本章虽专为司马牛发,然亦求仁之通义。孔子又曰:仁者先难而后获。苟能安于所难,而克敬克恕以至于无怨,斯其去仁也不远矣。孔子又曰:刚毅木讷近仁。学者当会通诸章求之,勿谓此章乃专为一人发而忽之可也。
司马牛问仁。先生说:仁者说话常迟钝。司马牛说:说话迟钝,就说是仁吗?先生说:因知做来难,说来哪得不迟钝?
司马牛问君子。子曰:君子不忧不惧。曰:不优不惧,斯谓之君子已乎?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
常人扰扰,多在忧惧中,司马牛亦正为忧惧所困,故孔子以君子不忧不惧告之。然徒求不忧不惧,其人岂便为君子?盖非不忧不惧之为贵,乃其内省而无疚之为贵。疚,病义。问心无病,仰不愧,俯不怍,斯无所用其忧惧矣。孔子亦非教司马牛恝然于其兄而无动于心,此有义命之辨,学者当从实境中磨炼。故本章虽亦针对司马牛而发,然亦君子修德之通义。
司马牛问,如何可得谓君子?先生说:君子不忧不惧。司马牛说:不忧不惧,就得称君子吗?先生说:只要内心自省不觉有病,那又何忧何惧呀?
司马牛忧曰:人皆有兄弟,我独亡。子夏曰:商闻之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
我独亡:亡,同无。司马牛兄向魋,魋又有兄巢,有弟子颀、子车,皆与魋在宋作乱。
商闻之矣:谓闻之于孔子也。孔子卒在桓魋作乱后两年,子夏言此时,孔子当已卒。魋、巢等或奔或死,牛身栖异国,故有独无兄弟之感。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命者不由我主。如人之生,非己自欲生。死,亦非己自欲死。天者,在外之境遇。人孰不欲富贵,然不能尽富贵,此为境遇所限。
敬而无失:无失,即中也。敬而无失,操之纯熟,斯从容中道矣。或曰:失当读为佚。佚,乐也。无佚申言敬,有礼申言恭。今从前解。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有意是而语滞者,孔子无是也。孔子曰:天下归仁,后人因谓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孔子曰:虽蛮貊之邦行矣,子夏因曰四海之内皆兄弟。学者遇此等处,惟当通知言者意指所在,勿拘执文字以为说可也。
今按:《左传》桓魋诸兄弟为乱而败,魋奔卫,牛致邑与珪而适齐。魋后奔齐,牛复致邑而适吴。吴人恶之而返。赵简子召之,陈成子亦召之,因过鲁而卒于鲁郭门之外。牛之诸兄弟,全是决气,惟牛凄然孤立,流离无归,忧可知矣。读此三章,孔子子夏当时师友诲导之情,千载之下,宛然可见。然则本章四海皆兄弟之语,乃是当时一番极真挚恳切之慰藉。子夏之言此,复何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