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街上,善卿问朴斋说:“你还要给他买戒指么?”
朴斋说:“过两天再说吧。”善卿冷笑一声:“过两天再说,那么还是要给她买的喽?你的意思,是不是在秀宝身上白白花了几个钱,有点儿舍不得,打算再多花点儿,想她来跟你好?我实话跟你说,要想秀宝来跟你好,那是不可能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你就是给她买了戒指,她也只当你是个冤大头。”
一路上善卿唠唠叨叨地说着,朴斋嗯哪啊呀地应着。俩人走到宝善街口,要分手了,善卿站住脚,又嘱咐他几句说:“在上海滩上交朋友,可要时刻留心。像庄荔甫那样的,本来就算不上是朋友;就是张小村、吴松桥这样的同乡人,到了上海,也都难说了。不管他们跟你说什么,凡事都要自己拿主意。他们的话,只怕少听点儿还好点儿。”
朴斋还是“嗯哪啊呀”地应着,始终不敢多说一句话。善卿又啰嗦了几句,就管自到张蕙贞家送首饰去了。
第十二回
李鹤汀碰和坐轿子赵朴斋开包当傻瓜
洪善卿走了以后,赵朴斋站在路边,茫然不知所之。心想舅舅如此相劝,还怎么开口向他借钱呢?要想继续在上海玩儿,必须想个法子弄点儿钱敷衍过去才好。
自己没有什么办法,就想找吴松桥谈谈,或许碰上什么机会也未可知。当即叫了一辆东洋车,一直拉到黄浦滩义大洋行,在账房里找到了吴松桥。松桥说:“我约了小村在孙素兰家见面,你等我一会儿,咱们一起去吧。”朴斋在一间空房间里足足等了有一个来时辰,松桥办完了手头的公事,换了一身簇新的长袍马褂、镶鞋小帽,这才一同出来,叫了两辆东洋车,一路飞跑,顷刻之间,就到了石路兆贵里胡同口。
松桥领着朴斋走进孙素兰家,一个老妈儿叫金姐的在楼梯上迎着,说是素兰房间里有客人,请二位到亭子间里坐下,又告诉松桥说:“姓周的和姓张的来过了,先到华众会去一趟,一会儿就来。”松桥叫拿笔砚来,让朴斋写请帖,说是尚仁里杨媛媛家请李鹤汀老爷。朴斋仿照格式,端楷缮写。正要写第二张,忽听得楼下外场喊:“吴大少爷朋友来了!”吴松桥跳了起来说:“别写了,来了。”
朴斋放下笔,只见一个方面大耳高个子胡子走进房来后面跟着张小村。彼此拱手,问起姓名,才知道那胡子姓周,号少和,说是在铁厂勾当。朴斋说声“久仰”,大家就座。松桥把请帖交给金姐,叫快点儿去请。
素兰听见这边人声热闹,以为客人到齐了,过来应酬;一眼看见朴斋,就问松桥:“昨天夜里幺二那边请客的,是不是他?”松桥说:“请过两次了。头一次请吃酒,你不是也在台面上么?”素兰点点头,略坐了一会儿,回那边正房间陪客去了。
这边谈谈讲讲,等到掌灯以后,李鹤汀的管家匡二来说:“大少爷和四老爷在吃大菜,要是有人的话,可以先替他们碰一会儿。”松桥问朴斋:“你会碰和么?”朴斋说不会。周少和说:“就等一会儿也没关系。”金姐问:“先吃晚饭好不好?”张小村说:“既然他们在吃大菜,那么咱们也该吃饭了。”吴松桥听大家这么说,就叫金姐赶紧开饭。
大菜──西餐。
不多一会儿,金姐来叫各位去吃饭。四个人来到中间房间,只见摆着一桌相当整齐的饭菜。大家让座,还特地为李鹤汀留出上首的位置。素兰换了出局的衣裳从房间里出来,要给大家斟酒。松桥急忙阻止说:“你请便吧,别弄脏了衣裳。”素兰也就算了,随口说:“诸位慢慢用,对不起,我出局去。”说着告辞走了。
松桥举杯让客,少和说:“喝了酒,一会儿不好碰和,还是吃饭吧。”松桥转身让朴斋:“你不碰和,多喝两杯。”小村说:“我来陪你喝一杯。”俩人对干。朴斋刚刚有了点儿兴头,正好李鹤汀来了,大家纷纷起立,请他上座。鹤汀说:“我吃过了。你们四个,可曾开碰?”松桥指指朴斋说:“他不会,等着你呢。”
周少和连声催饭,大家匆忙用过,擦把脸,依旧进亭子间。原来靠窗放着的那张方桌已经移到房间中央,四角点着四根蜡烛,桌上一副乌木嵌牙麻将牌和四份儿筹码,都准备就绪。吴松桥就请李鹤汀上场,同周少和、张小村四个人拈阄排座位。金姐把各人的茶碗和糖果放在左右茶几上。鹤汀叫拿局票来叫局,周少和就替他写,叫的是尚仁里杨媛媛。少和问:“还有谁叫局?”小村说:“我不叫了。”松桥说:“朴斋叫一个吧。”朴斋说:“我又不碰和,叫什么局?”小村说:“要不要在我这里搭股?”鹤汀说:“合股挺好。”松桥说:“让他少合点儿吧,万一输大了,好像难为情。”小村问:“合二分怎么样?”朴斋不懂,反问:“合二分要多少钱?”少和说:“有限得很,输到十块洋钱也就到头了。”朴斋不好再说,小村就喊:“写吧,西棋盘街聚秀堂陆秀宝。”少和一并写了,交给金姐。朴斋坐在小村背后看他碰了一圈,丝毫不懂,只好到榻床上躺倒闷头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