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县是势成骑虎,喝令差役四面搜检。到得巩氏房后,却有活络门闩,差役强自推开。内中三层阶级,平厅错列,布置井然。
左右排着凉床,衾枕秩然,不知是何作用。旁边还摆着二三皮箧,差役垂涎已久,急思染指。不料软绵裹着,非金非宝,只有藤器数事。床下叠叠堆积,尺缣寸幅,也认不出什么东西。
差役一概禀闻,知县却醉翁之意,并不在酒。既然搜不出储蓄,将各物看了一遍,回衙拟了一道呈稿,略道:为呈报事:据卑县所辖穿心街地方,有妖妇刘巩氏,创建白衣仙院,施药治病,哄动遐迩。并有青年妇女,夤夜出入,称为教徒。巩氏自称活佛,凭藉所祀蛇神,能知过去未来。乡愚附和日多,殊深危惕。卑职为绥靖地方起见,知刘巩氏为前署广东琼州府知府巩固之女,曾嫁生员刘秉清为妻。秉清殁后,仍由巩固收养,是以亲谒巩固,劝令将刘巩氏严加管束,不得假神惑众,致蹈刑章,讵巩固置之不理。卑职访闻刘巩氏实系人疴,庵中黩乱淫秽,丑声四播。卑职忍无可忍,于某月日带同差役赴庵查抄。刘巩氏暨其女徒俞氏、石氏,均经提讯一过,供词闪烁,旋在巩氏房后,搜出秘室一所。陈设华丽,形同妇女闺阁,并于箧中搜获津藤伪器,床下发现色绫淫筹。当将巩氏等三口带县拘押。查巩氏等假神惑众,已属有干法纪。兹复淫秽黩乱,波及绅撍,是非严加惩办,不足以警效尤。除将该庵先行发封外,祗候批示遵行。
这样呈文到了雅州府,知府也做不得主,只得照例通详上去。杨总督若是有点识见,不过饬雅安县禁锢的禁锢,释放的释放罢了,有什么难办的事。只为杨总督同巩固有这交情,恐怕巩固见怪,照详入奏,听候朝廷处分。朝廷为着打箭炉外,藏番正在滋事。雅州相距甚近,防有什么勾结,所以要彻底查办。这一来,巩固破巢之下,没有完卵了。知县奉知府札,自然再提巩氏等严鞫,并问巩固是否知情。巩氏供称建庵的银两,是父亲所给。知县据了这句话,说巩固身列衣冠,纵女造庵聚众,妄称活佛,显与藏番有连。遂将巩家团团围住,大肆索掠,并无违禁品物。只有藏香藏佛,以及喇嘛哈达,并不足为逆证。
知县将巩固房屋、器皿、衣饰,登册封闭;眷属婢仆,一律不准居住。巩固发交典史看管候质。
巩固本不是好惹的,如今弄得他家破人亡,他有的是钱,暗叫人入京赴都察院呈控。叙明雅安县索贿不遂,有意诬陷;总督误听谗言,张皇入告,请派大员秉公查办,俾明冤抑。都察字果然照奏,遂派川边办事大臣据实复奏。这办事大臣赵尔丰,有名的赵屠户,与巩固是相识的。巩固早托他向总督设法,这时奉到特旨,先将雅安县撤任,同巩固对簿。巩固供明雅安县亲来示意,冀得赇赂,封庵封宅,大肆剽掠。先嗾总督入奏,后又诬职员勾连藏番,希图一网打尽,不识是何居心。知县供明刘巩氏妖言惑众是实,巩固为女造庵,难保非其指使。查抄藉明虚实,各物均有籍可稽,并不敢干没丝粟。便将册子呈上,并声明事关奏案,一切均奏府札转奉督札办理。赵大臣又传雅州府知府问过,便复奏雅安县办事操切,几陷无辜,请即革职。
雅州府同城失察,应降一级。前署琼州府知府巩固,治家不谨,罚银二万两,作为川边赈款。房屋什物等发还,白衣仙院充公。
刘巩氏及俞氏、石氏,交家属领回管束,再有前项情事,从重
治罪。总督不经查实,遽尔奏闻。亦有应得之咎,未敢擅拟,候旨定夺。知府、知县,还有什么话讲?倒是总督怕要得开缺处分,急忙打点向庆亲王奕劻保全,算是降一级留任。这庆亲王握着枢府重柄,各省总督、巡抚,大半出他门下。自从载振辞了尚书,他却擢用亲贵,独当一面。光绪是久不闻政,连老佛爷也倦勤了。外面简调督抚,无不是庆亲王主张。最要紧的直隶总督,有人还说是庆亲王干女婿呢!正是:早料苞苴能结好,翻从萝茑预联欢。
欲知后事,且听下文。
八十回附藩臣笑纳寄生花颂县宰巧赚摇钱树
上回说到直隶总督,是庆亲王的干婿。这总督原从进士出身,分兵部,充章京,由顺天府丞,升做府尹。庚子议和的时候,随同庆王会商条约,庆王最为赏识。后来历抚苏汴,洊督蜀鄂,才补这畿疆要缺。论到迁官太速,他从丙戍至丙午,已有二十余载,阅历已深,资格已老,并不好说骤跻显贵。但是他前后三娶,最迟的这位许夫人,也是浙江的清门望族,世代簪缨。许夫人籍隶钱塘,住在横河桥下。他父亲共有七弟兄,尽皆获第,所以门楣上有七子登科的匾额。乾嘉时代,相传有一副联语,是浙江钱塘许乃,河南固始吴其,这两家科名最盛。
许氏的谱系,是学乃身之宝,儒以道得名,到得清季科举停罢,终没有一届脱榜。许氏官至尚书,只差宰相,名至榜眼,只差状元。许夫人久袭清芬,才识明通,性情娴雅,于归的时候,总督尚是京曹。他常在从兄许尚书庚身、姊夫廖尚书寿恒家中来往,渐渐认识王公眷属,什么福晋吓,格格吓,时相过从。
许夫人才三十岁左右,旗门子里的礼节,却也十分纯熟。因为庆王的福晋最为融洽,便到庆邸里走走。庆王三位格格,看许
夫人和气不过,也就姊姊长,姊姊短,同许夫人聚在一起。福晋倚老卖老,要将许夫人寄在膝下。许夫人未便违拗,慨然允许,红氍毹上,自有一番典礼。在许夫人虽则没有郡主的封号,庆王是十分优待。只苦得被汉妆拘束,不能够长袍厚舄,来请双安。总督还在译署里当差,司员里帮稿,飞黄腾达,却是靠着议和的劳绩,迎銮的辛苦。外边议论的知道什么?总说总督泰山有靠,坐领兼圻。那广和居酒楼里,曾记有题壁的诗道:公然满汉一家人,干女干儿色色新。也当朱陈通嫁娶,本来云贵是乡亲。莺声呖呖呼爷日,豚子依依念母辰。一种风情谁识得?问君何苦问前因。
又有和作一首道:一堂两世作干爷,喜气重重出一家。照例自然称格格,请安应不唤爸爸。岐王宅里开新样,江令归来有旧衙。儿自弄璋爷弄瓦,寄生草对寄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