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我为之索还南属俾有所归,以守先王之祀,亦足以对琉球而示天下矣。齐桓存三亡国,然于卫则迁之楚邱、于邢则迁之夷仪;今之南岛,亦琉球之楚邱、夷仪也。尚氏不能守先人成,亡国之余,等于杞、宗;以图一线之延,尚何择乎肥瘠!臣前在两广任内,适琉球之八重山八十余人遭风飘至廉州,护送到省;经臣传见该头目等,与之笔谈数纸,察看其人甚属循良。并问悉其境长一百八十余里,如于该处择立尚氏,加以宫古之地,亦足以为附庸。现在泰西七十余国,有百余里、数十里者;南岛犹未为甚小也。“传”曰:‘疆埸之事,一彼一此’。尚氏果能发愤为雄,则夏之一成、楚之三户,失可复得、弱可转强;如其不能有为,祗凭中国覆翼,即使尽复故物,亦若幕燕釜鱼。盖寇在门庭而援在天末,何能有恃不恐、耦俱无猜!臣意非欲弃球,实欲存球;顾以今日事势,无论中岛决不可得,即使得之而有日本逼处之忧,不如退居南岛尚可守此一片干净土地。唯是新造之邦,中国之所以佽助之者正非易易。且日人狡狯之技,必须先与申明,即以南岛重立商氏后人,仍由其君自主,并与共立保护之约;一面宣示尚氏,与该南岛务期永远相安,各无翻覆。日本倘有异词,或尚氏郁郁居此而南鸟亦无推戴之忱,中国受此南岛如获石田,冒不韪之名、受无穷之累,不得不作罢论。此则球案之亟宜斟酌,不可稍涉犹豫者。
如虑俄人觊觎高丽,诚所难免。然谓其视球案为进止,则法人之侵越南、英人之侵缅甸,亦何不可以藉词。高丽立国不同琉球,高丽与俄亦不同琉球之于日本。以彼夙无嫌怨,俄人何出无名之师;即使突启兵端,高丽亦属有险可守。而我东三省为马、步诸军星驰电赴与之犄角,俄人亦未必垂手得之!中国之于高丽,向系视同内地;账饥则不惮转输、讨贼则不靳爵赏,固非与琉球一例。现在强邻耽视,举国寒心;如何为之弥缝、如何与之连络?庙谟广运,是必迎机导之、借箸筹之。高丽在隋、唐时亦称劲敌,今其土地、人民犹是;但得中国左提右挈,使之整军经武,未始不足自固其圉,为我辅车。至于中、日换约,自有定期,与球案毫无牵涉。球案如此议结,日本所获实多;岂可志在居奇,复图进步!据理与辩,彼复何辞。其利益均沾与入内地一条,将来换约亦难轻许;万不获已,则如总理衙门王大臣及李鸿章所议,必须一体遵守,彼亦以便于我者相偿,方为平允。届时或力持前议、或量为变通,自可彼此会商,期归妥协;不得与琉球一案相提并论也。倘日本贪求无厌、强我难从,不得已而用兵,沿海各省似尚可以支拄;唯台湾孤悬巨浸,福建督、抚与船政大臣应已豫为绸缪。臣承乏南洋,自当力扼江苏以固上游五省门户。虽长江深阔,洋船可以通行,不如天津之节节阻碍;然如圌山关、焦山等处亦属天设之险,臣与前兵部侍郎臣彭玉麟等逐一部署以遏其冲,决不乘其长驱而前、入我腹地,以撼东南大局。御倭如是,即御俄亦如是。臣职在对疆,责无旁贷。第以修攘之术,论是非、亦计利害。琉球式微可悯,要非我所得全;日本虚耗已形,亦非我所能取。琉球即无恙,不如高丽等国扞我边陲;日本即逞强,不似俄罗斯国占我疆。究其始终、较其轻重,则是竭华以争球、让俄而折倭,谓为远交近攻、取威定霸,非臣所敢闻矣。
谨就臣管见所及,以球案宜妥速议结、倭约宜慎重图维。密摺覆陈,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训示。谨奏。
光绪六年(五)
光绪六年十一月初五日。
浙江巡抚谭钟麟覆奏球案宜速办结摺(十一月初六日)
头品顶戴浙江巡抚臣谭钟麟跪奏:为遵旨筹议,切实密陈,恭摺仰祈圣鉴事。
窃臣承准军机大臣密寄,十月十六日奉上谕:‘前据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奏“议结琉球”一案,此事关系全局,自应博访周谘,以期妥协’等因,钦此。仰见圣谟广运,兼采刍荛之至意,曷胜钦服!
臣维日本一案,论事理,诚宜与之绝;揆时势,宜姑与之联:此总理衙门本意也……陈宝琛一摺,言事理也;不为拒之,必当伐之。然跨海远征,劳费百倍;自揣数年之内,力恐有所未能。李鸿章“支展”之计,亦审时度势,有不可遽绝之意。第总理衙门既定议矣,旋与之而旋拒之,似乎中国所议事事不足取信于人;不特倭人不服,俄人将援为口实,而所议必成:此不可不审也。臣愚窃谓球案以速定为要;改约于商务无损,我既不能与之绝,不妨姑从所请,为尚氏谋一线之延。盖琉球之废已两年,其君民日喁喁然冀中国有以拯之;而乃瞻顾徘徊,迄无定策,球民知所望终绝,不得不附倭以求安。年复一年,民忘旧主而球祀斩矣!趁此修约之时与商存球之策,彼能归还中岛、复其故国,固球人之幸;否则,暂以南岛为球王栖息之地,他日我之力诚足以举倭,声罪致讨,悉令反所侵地,不愁师出无名。与其迁延而绝球人之望,不若迁就以慰球人之心:此球案之宜速结也。
至于条约所争,在“均沾利益”一语;泰西和约皆有之。中国之利被西人占尽,多一沾者不见绌,少一沾者不见盈。若强者任意要求而辄许,弱者欲稍分润而不能,不足以服其心。日本前约虽有“商民不准入内地贩运货物”一条,而近来倭人之游历者踵相接,其为商、为民,曾否贩运货物?无从稽考。况华商之黠者,且假西人联票肆行内地而莫之禁;岂倭人狡狯,不知出此。名曰不准沾,而沾者如故;曷若明载条约,俾之“一体均沾”,极其流弊不过海口多一倭商,于中国无损也。
日本之附俄,非心服也,迫于势也。臣前接使臣何如璋函,述其外务卿谈及俄事,有不平之意;此辈诡谲原不足信,而其情可见矣。彼无故而灭人之国,自知不容于公论,何尝不虑中国旦夕有以图之;肉户玑之请归两岛,未必非籍此为尝试。姑与周旋以遂其释怨交欢之望,当不至助俄以扰我;东南无事,可分饷力以济东北,亦两全之策也。惇亲王等恐因此构衅,江、浙、闽、粤各口未可深恃;洵老成持重、统筹全局之见。窃谓今日所患者,贫耳;诚使府库充盈,数万勇士可立致,以摧强敌如摧枯,何有倭人!浙洋与日本对照,轮船数日可至;臣数月以来,密为布置,未敢张皇。虽海口纷歧,不免备多而力分;现已募足勇丁二十营,择要扼守,激厉将士敌忾同仇,虽无必胜之权,咸有敢战之气。臣添膺疆寄,有地方之责;彼侵我疆,惟有战耳。既不敢希冀和局稍懈一日之防,亦不敢创为异议以快一时之论。
既奉谕旨令臣悉心妥筹、切实陈奏,谨就管见所及,缮摺密陈;是否有当?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训示!谨奏。
光绪六年十一月初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