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伯医生注意到:佩吉的圣诞卡上除了写上“新年快乐”四个字以外,还画着一个圣诞球①,但它却是个碎玻璃球;而克拉拉、南希、玛乔里、鲁西、海伦和锡德没有署名送圣诞卡;还有佩吉·卢和佩吉·安只有一个佩吉来代表了。西碧尔能从她对其化身的长期否认和否定中脱身出来,共享节日的欢乐气氛。这在实质上是心理分析的一个转折点。
不幸的是:对西碧尔来说,硫喷妥钠变成了“魔法”,而威尔伯医生变成了够给予巨大幸福的“魔法师”了。西碧尔在硫喷妥钠治疗期间对于医生的依赖,使西碧尔觉得二者都很重要,很可爱。西碧尔愈来愈要求硫喷妥钠注射,而且显出她似乎能控制和支配医生的样子,并借此来控制和支配她的母亲。放心大胆地依赖着医生和药物,西碧尔重温了她在断奶以前贴着母亲的乳房时那种全身松弛、通体懒洋洋的欣快感。西碧尔竟把硫喷妥钠当作心醉神迷的东西,把它当作基督教拯救灵魂的救世军。
可是,威尔伯医生对西碧尔的硫喷妥钠治疗愈来愈有顾虑。她不喜欢使用针管,不喜欢西碧尔日益加重的依赖,不喜欢西碧尔用硫喷妥钠来解决问题。医生深知:单靠一个药物是不能改变潜藏的心理问题或内心冲突的。尽管硫喷妥钠以它对感情的宣泄作用,能揭示遗忘的记忆和失去的时光,把西碧尔与化身之间的距离缩短,从而减少她的精神消耗,但对西碧尔最根本的精神创伤却无能为力。可是,正是这些精神创伤之解决,才是最终治愈和整合的基础。
医生最为不安的是:硫喷妥钠使西碧尔感觉良好,但又能使她成瘾。权衡其轻重得失,医生决定停止硫喷妥钠治疗。
结果,1959年3月初第一个周末,不仅对西碧尔,而且对“所有其余的人(她以此称呼化身)”都是糟糕的一天。这是一个断药的周末。其痛苦犹如婴儿断奶一般。
“我犯了什么错误,让威尔伯大夫用断药来惩罚我?”西碧尔对特迪咕哝说。
“大夫就要来啦,”两个佩吉一直这样说,“我们知道她就要到了。”
马西娅灰心地摇头说,“不,大夫不来啦,永远不会来了。”
南希说,“谁知道呢?也许吧,”
“不,”维基道,“威尔伯大夫不来了。她不会再来注射硫喷妥钠了。停药的决定是为我们好。她说我们会成为瘾君子的。这是从心理学角度来说的。我相信她的话。”
听到有人上楼或在门厅,马西娅和瓦妮莎、迈克和锡德、南希、西碧尔·安、玛丽和两个佩吉,都感到一阵兴奋的哆嗦,以为是威尔伯医生。脚步声渐渐远去,又使希望绝灭。
整整这个周末,两个佩吉骂声不绝,玛丽哭个不休,南希、瓦妮莎和马西娅大发脾气。西碧尔感到自己和其余人的绝望情绪,便对待迪说:“我已把墙上垂饰的最后一个折边缝好了。我再也不在这儿鼓捣什么玩意儿了。威尔伯医生永远不会来了。还鼓捣干吗呢?”
维基告诉特迪:“你别怪他们。停药是他们自从祖母死了以后所遭受的最大损失。”
星期一,在医生的诊室,西碧尔提出要求:“在星期三晚上给我注射硫喷妥钠,因为第二就天有化学课的结业考试,我将以最佳状态去考场。”
“不,西碧尔,不,”医生说。
“硫喷妥钠是我所指望的东西呀,”西碧尔恳求道。
“我们会找另一种更加安全、更加有效的手段。”
“我受不了啦。”
“现在是受不了,不会总是受不了,明白吗?”
“我不明白,你是要我分裂吧,”西碧尔尖刻地说。“如果我不分裂,你就见不到你宠爱的维基和另外几个人了。”
“西碧尔,”医生答道,“你这种说法使我想到你幸亏不喝酒,要不然的话,你肯定是一个酒鬼。在酒瓶和乳房之间的关系是很现实的。硫喷妥钠使你得到在你母亲乳房旁的松弛和舒适。烈酒对酒鬼的作用也是这样。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你对硫喷妥钠已有较强的瘾头了,这一点再清楚不过啦。这可是弊大于利呀。”
再次遭到拒绝,西碧尔觉得绝望了。她曾抗拒着,不去正视她的根本问题。如今,这种抗拒土崩瓦解了。她大概要接触真正的病根了。
一了解到这一点,她陡然感到一阵令人窒息的狂怒。过去,当海蒂·多塞特无缘无故地惩罚她时,她就常常有这种狂怒。西碧尔觉得:医生跟海蒂一样独断专行,权大无边,一样地不公平。现在就跟过去一样,还是那毫无理性的残忍和毫无理由的惩罚。
西碧尔离开医生诊室,走回家去。人行道似乎在左右摆动。回家以后,她吃了一片速可眠,就去睡觉。等到醒来时,她把头埋在枕中,无法正视这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