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碧尔还初次体验了可以转嫁给化身的那些感情,甚至开始知道怎样就会使化身出现。她不仅在理智上,而且在感情上也能明白,“当我生气的时候,我发不出脾气来。”发脾气,当然是佩吉·卢的事。巴比妥制剂给予她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与此同时,几乎与生俱来的那种虚幻感,也逐渐被一种可靠感所取代。
威尔伯医生到她公寓去注射硫喷妥钠。西碧尔把这每周一次的注射看作是一股强劲的顺风,而她好象乘坐着纵帆船朝前疾驶。感到有了生命力的西碧尔把公寓房子装饰一新,来欢迎她那位医生客人。其实,这种治疗也有不舒服之处——静脉的刺痛、多次注射后寻找静脉的困难、注射部位有时出现的肿胀、偶尔发生的全身寒战、一阵阵打嗝儿(维基说:“我发出的声音好象一个酒鬼”)。可是,在硫喷妥钠所带来的光明照耀下,以上这些肉体的小痛苦根本算不上什么难受。用了这种药以后,西碧尔居然重了十五磅。
是无忧无虑的境界么?不是。那种欣快感常被童年时代恐怖事件记忆的复苏而遭到破坏。当那往事回潮时,又有足够的理由退回到化身,来抵御那往事。但在此时,出现了融合的星星火光。
春天的一个星期五晚上,就出现了一个火光。躺在床上的西碧尔刚从三小时药物睡眠中醒来。她想到白天里有不少时间是空白。忽然,那些空白里好象有了内容。
难道是记忆么?她不知道。如果是记忆,那也是一种特别的记忆,因为她所记得的并不是她作为西碧尔所做的事,而是作为玛丽和西碧尔·安所做的事。西碧尔清楚地觉察到两个人,彼此都知道对方所说所做的事。这两个人一起去超级市场买杂货,还谈论物品的价格。
尤为特别的是西碧尔记得自己先是玛丽,后是西碧尔·安。而当她是这个人时,另一个人就在她身边。她可以跟她谈论,发表看法,并征求意见。
西碧尔还记得自己成为西碧尔·安,回到公寓,突然缠上了想去旅游的欲望。这次旅游不知怎地没有实现。但在计划旅游的时候,她用西碧尔·安的眼睛瞅着梳妆台上的钱包,想着拿走钱包,一旦安排就绪就归还原处。钱包里的身份证上有西碧尔·伊·多塞特的名字。作为西碧尔·安,她还想着:这名字是钱包的主人。
西碧尔不仅在瞬间的一瞥中见到了近日里的事情,而且,在数星期以后,还瞥见了往事。
在吃早餐时,特迪说:“我很想知道佩吉·卢说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字母构成词,词汇构成句,句子构成段落。”
“你问我佩吉·卢是什么意思?问我?我怎么会知道?”
“佩吉·卢还说什么一排排灰色小盒子,说什么她必须时时小心。我听她讲什么字母、词汇和盒子已经听了好几年啦。”
西碧尔若有所思地答道:“我一点也不清楚。”但她一边说着,一边望着面前的红墙。她尽管知道自己仍是西碧尔,却又觉得自己好象是个小女孩。并不是象女孩的样子,而是成为一个女孩。于是,西碧尔觉得自己在说话:“在我小时候,大人不许我听神仙故事,不许听任何一个不‘真实’的故事。也不许我编故事。但我喜欢写作,特别喜欢写动物故事和诗。母亲和爸爸叫我答应不再写。我就发明了一种不用写字的写作。我把报纸标题上的字母和词汇剪下来,放在一些小灰盒儿里,带到学校去。我把词汇贴在硬纸上。结果,字母构成了词,词汇构成了句子,句子构成了段落。我不用写字便能写作。你明白吗?”
特迪迷惑不解地提醒她:“你刚才还说一点都不清楚哩。”
“我刚才还不清楚,”西碧尔平静地回答道,“但后来就清楚了。你瞧,我是在三年级和四年级读书的时候,在祖母死去以后,发明了这个办法的。”
在三年级和四年级读书的时候?在祖母死去以后?西碧尔发觉了自己所说的话,也发傻了。
西碧尔所失去的两年时光(在她九岁至十二岁之间)一直被浓雾所笼罩。如今,佩吉·卢的记忆开始成为西碧尔的记忆了。而且,西碧尔立刻发现:在那一时刻,她不仅是象佩吉·卢,而是与佩吉·卢成为一体。硫喷妥钠接通了西碧尔和化身之间从未用过的线路。西碧尔从来没有十岁或十一岁的时光,但在刹那间有了这个年龄段所发生的事。早餐时的闲谈,变成了恢复西碧尔本来面目的道路上的里程碑。
有过与佩古·卢成为一体的新体验以后,西碧尔对佩吉·卢和其他化身的态度也根本改变了。西碧尔带几分幽默地想道:既然周围有那么多“姑娘和小伙子”,那遮在眼前的孤独的面纱为什么不能撩起来呢?“我们为自己举办一个茶话会吧,”玛丽在她的藏身之处低语道。西碧尔觉得很有趣。
将近1958年圣诞节时,西碧尔幽默地答应那些化身,一起向威尔伯医生祝贺佳节。一张张圣诞卡连在一起,象手风琴折叠的气箱,全都是西碧尔一个人设计和制成的。内容是:
给我们的威尔伯医生:
联合的祝贺——西碧尔
爱——维基
快乐的假日——瓦妮莎·盖尔
圣诞快乐——玛丽
欢乐圣诞——马西娅和迈克
最良好的祝愿——西碧尔·安新年快乐——佩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