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可呆在饭店之内,但却站在饭店之外迟疑拖延,这使她烦恼起来,于是,她断然决定进去。向上连跨三级台阶,便是大森林饭店镶嵌着厚玻璃的前门。这对西碧尔来说,不啻攀登埃非尔士峰④。向上这三步,是进入一无所知的世界。
在前厅里,她凝视那火炬式的吊灯,细看那黄、黑、白三色大理石地面。由于在这里住过好多次,她很熟悉这个前厅。但她象是第一次见到似的看个不休,任何细节也不放过。
该不该去登记呢?她犹豫了。也许她该直接去1113室,反正她有钥匙。她跑步跨上十五级台阶,来到中央大厅。这是一个安全的迂回,否则前有服务台,后有电梯,实在是进退两难。
一扇四十英尺高的彩色玻璃窗俯视着大厅,十分美丽。底层和二楼之间的夹层楼面,就在那窗户下面。在大厅的金色顶篷上镂刻着箴言:“忠诚、正义、自负、友爱——他们的美德要铭记在爱情和回忆之碑。我们兄弟的过失,则写在沙地之上。”
西碧尔注视着顶篷。在短暂的几分钟内,她由于它的美丽而心旷神怡。但当她由中央大厅慢慢地折返前厅时,这种感觉便消失了。她又要寻找新异的东西来摆脱内心的困扰,于是发现了在上次住宿以来已出现了新的变化。旅馆侍者都换了人。原先在服务台的那个表情严肃、胸脯奇大的女人也不见了。西碧尔逗留在内部商店的橱窗前,强迫自己打定主义,是前去登记,还是直奔1113室。但还是拿不定主意,她就急步出门来到大街。
在饭店门前,她买了份《费城晚报》,报上的日期是1958年1月7日。她疑疑惑惑地又买了份《费城调查》,报上的日期仍是1月7日。
1月7日。她是在1月2日离开实验室的。这么说,整整丢了五天!本来害怕的是:一切都不知道,而现在更为可怕的是:知道了真相。
“请告诉我现在什么时间,”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问那售报的人。
“现在九点,”他答道。
晚上九点。她在哥伦比亚大学等候电梯的时间是晚上八点三刻。中间隔了五天,没有错。
西碧尔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又一次推开饭店厚实的玻璃大门。丢失五天而引起的慌张和自责,使她不得不急急匆匆起来。她依稀看到有人在跟她打招呼。正是服务台的那位胸脯奇大、表情严肃的女人。“喂,这儿,”那女人招呼着,探出她的大脑袋。
“你忙吗?我想跟你说几句,”那女人继续招呼道。
西碧尔好似受到催眠,不由得止住脚步。
“听着,回到你房间以后,先洗个热水澡,喝些热茶,”那女人挺严肃。“外面刮着风雪,我真为你担心。我求你别出去,你就是不听。这可不是闲荡的天气呀。”
“我没事,谢谢你,”西碧尔的回答有些生硬。
当她朝电梯走去时,那女人还在向她微笑。
西碧尔可以发誓(在法庭上,她还可以宣誓),从上次住大森林饭店后迄今已有一年没来这里了。可是,服务台的女人(前一年没有在饭店工作)也可以在同一法庭上宣誓:西碧尔在1月7日以前几天就住在这家饭店了。
两部电梯,其中的一部忽地打开了门。西碧尔忧惧地走了进去。她是唯一的乘客。
“请开到十一层,”她说。
“外边暴风雪,您还出去?”电梯工问道。
她轻声回答:“是的。”
“十一层。”他按了机钮。
电梯门在西碧尔身后关上。金属的铿锵声,似乎敲击在她的脊梁上,如同化学实验室所有的视线朝她集中而使她刻骨难忘一样。从纽约哥伦比亚大学那部电梯,到眼前这部电梯,在两部电梯之间,时光不曾存在。想到这里,心中又懊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