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迪丝的几个儿子有溃疡病和哮喘病等各种身心相关的疾病。她的女儿曾有一些无名的病痛,后来她成为一个宗教狂,并参加了一个信仰治疗小组,居然神气地宣称自己恢复了健康,但这位宗教狂的女儿得了一种罕见的血液病,终生处于半病残状态。伊迪丝的一个孙女几乎患上了海蒂的全部肉体疾病和感情方面的问题,只是程度较轻。
与西碧尔的疾病有关的,更重要的是有两个家庭成员——海蒂最小的弟弟亨利·安德森和伊迪丝的孙女丽莲·格林表现出多重人格(至少是双重人格)的迹象。
亨利有时会突然离家出走,销声匿迹,并由于记忆缺失而无法回家,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姓名和地址。有一次,他还染上了肺炎,当一位救世军①工作人员找到他时,他正发烧说胡话。后来在常规检查他的衣物时发现了他的身份证,才把他送回埃尔德维里。
丽莲已经结婚,并有子女三人,常常不打一声招呼便弃家外出。如此发作多次以后,她丈夫干脆雇了一个侦探去追踪她,把她带回家来。
亨利和丽莲的情况,提示西碧尔的疾病有一种遗传易感性。但威尔伯医生始终认定她的病根不在于遗传,而在于幼年时代的环境。
安德森在埃尔德维里的家,看起来远不象是精神神经病的温床。因为,在西碧尔每年夏天访问埃尔德维里两周的时间里,一切都洁净无瑕,连海蒂的暴虐和变态也完全停止了。在这里,西碧尔的虚拟世界似乎变成了现实。
这里的阿姨和舅舅搂她,吻她,把她举在半空,专注地倾听她的歌唱和朗诵,并说她所做的一切都妙不可言。
如果西碧尔不去电影院,那么,这次访问就不能算是尽善尽美。她的姨妈费,在无声电影时代担任钢琴伴奏。西碧尔坐在琴凳上,贴着她的姨妈。电影院虽然没有观众,电影虽然没有放映,钢琴键极轻地弹下去虽然无声,西碧尔觉得她自己在为电影伴奏。而在费伴奏的午后专场电影过程中,西碧尔抬头望着她姨妈,幻想她就是自己的母亲。
直到该动身回威洛·科纳斯的时候,西碧尔才大梦初醒似地觉得自己多么希望留在埃尔德维里不走。有一年夏天,她对她姨妈费说:“你会把我留下吗?”费抚摸着西碧尔的头发,说:“你是多塞特家的人。你得跟多塞特住在一起。你明年夏天还要来的。”
在连续九次愉快的暑假中,在埃尔德维里发生了两件事,使西碧尔虚拟世界的幻想轰然倒塌。
1927年7月的一个星期日,西碧尔和她的表妹卢鲁在安德森家的厨房里,帮她姨妈费洗盘子。费姨妈天天看见卢鲁,而只是夏天才能看见西碧尔两个星期,所以对西碧尔分外关照。费姨妈离开厨房给安德森外祖母送茶时,卢鲁和西碧尔仍在默默地干家务。西碧尔手里正在擦拭银汤匙,但她眼睛离不开卢鲁手里擦拭的那只盛腌菜用的水晶刻花盘子。它所发生的虹彩,五色缤纷,实在太美丽了。突然,那虹彩飞了起来。原来,卢鲁把那盘子朝那通往餐室的法国式门扔去。随着水晶玻璃的碎裂声,西碧尔脑袋里一阵阵抽痛起来,屋子似乎在旋转。
玻璃碎裂声招来了许多阿姨和舅舅。玻璃已经打碎的房门猛然打开。他们全都盯着地下那摔成八瓣的盘子。
成年人开始盯着两个孩子,孩子也瞅着他们。“谁干的?”他们脸上全都写着这三个字。一阵紧张的沉默。卢鲁声明:“西碧尔干的!”
“是你打碎的,”海蒂谴责的话声奔向西碧尔。
“喂,海蒂,”费告诫她,“她只是一个小女孩。她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看在大地份上,费,你瞧,她不是失手掉在地下。她是故意扔的。我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孩子?”
西碧尔一颗泪珠也没有地站在那里。而卢鲁却哭了起来。“西碧尔干的,”卢鲁边哭边说,“西碧尔干的。”
这时,海蒂的女儿走到餐室窗前,双拳击打窗玻璃,恳求道:“放我出去,噢,请放我出去。不是我。是她干的。她撒谎。让我出去。求求你们!”西碧尔已经变成佩吉·卢。
“回你屋去,”海蒂下令。“坐在墙角的椅子上,等我叫你时再说。”
西碧尔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情,但佩吉·卢不仅记得清清楚楚,而且重温和重演了许多次。1954年10月至1955年10月,在纽约进行心理分析的第一年,佩吉·卢不但打碎了威尔伯医生诊室的窗玻璃,还在第五号街的几家店铺里打碎了价值两千美元的老式水晶玻璃器皿。每次出事,西碧尔都得再次现身对店员说:“我实在对不起,我来赔。”
扰乱埃尔德维里的安德森家的另一件事,也发生在1927年7月。海蒂跑到庭院里,以她的特殊方式纵声大笑。一听到这熟悉的笑声,西碧尔就从厨房桌子旁站了起来,紧跨几步,通过厨房窗户向外窥看,看见她母亲一个人站在牛棚附近。那笑声又来了。
西碧尔看见她表哥乔耶和她舅舅杰里离她母亲五英尺远,抬着一个西碧尔原先曾在厨房桌子上看到的盒子。费姨妈这时来到窗前,站在西碧尔身旁。海蒂平时是尽量不让亲属听到她这种怪异的、无缘无故的笑声的。西碧尔为她母亲的失态(特别是当着亲戚的面)而感到羞耻,不由得战栗起来,便扭转了身子不再去看。
“我们到里边去,西碧尔,”费柔声说道,“我们在钢琴上来个四手联弹吧。”
“等一等。”西碧尔不能动身离开那扇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