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守官渡,自八月起,至九月终,绍军不退。操军马疲乏,粮草缺少,意欲弃官渡,回许昌。持疑未决,乃作书遣人来许昌求荀彧。荀彧书呈报之。书曰:
奉承钧命,使决进退之疑。愚意论袁绍,悉将其众聚于官渡,欲与明公决胜败。公以至弱当至强,若不能制,必为所乘,是天下之大机也。且绍乃布衣之雄耳,能聚人而不能用。伏以公之神武明哲,而辅以大顺,何向而不济!今军食虽少,未若楚、汉在荥阳、成皋间也。是时刘、项莫肯先退,先退者则势屈也。公以十分居一之众,画地而守之,扼其喉而不得进,已半年矣。情见势竭,必将有变,此用奇之时,不可失也。区区拙见,尽竭忠诚,惟明公裁察焉。
曹操得书大喜,令将士各效勇力守之。
绍军约退二十余里。操遣将出营巡哨,有徐晃部将史涣获得北军,问其动静,答曰:“早晚大将韩猛运粮军前接济,先令我等探路。”徐晃捉其人见曹操,言运粮事。荀攸曰:“韩猛倚仗匹夫之勇,卒见轻敌。若遣一人,引轻骑数千,半路击之,可断其粮,绍军自乱矣。”操曰:“谁可往?”攸曰:“只徐晃足可敌也。”操差徐晃将带史涣并火具先出,许褚、张辽救应,六千兵分两队行。
当夜,韩猛押送粮车数千辆,来奔绍寨。正走之间,山峪内徐晃、史涣三千军出截。韩猛飞马来战徐晃。两骑才交,史涣杀散人夫,放火烧粮车。韩猛抵敌不住,拨回马走。徐晃催军尽烧辎重。袁绍军望见西北上火起,败军报来:“有人劫了粮草!”绍急遣张邰、高览去截大路。徐晃烧了粮回,正撞见张邰、高览人马拦住。却欲交锋,背后张辽、许诸军到。两下夹攻,杀散北军,四将合兵一处,回还官渡寨中。曹操大喜,赏劳了当,分出一军于寨外结营,为掎角之势。
却说袁绍败兵救得些小粮食回还,绍大怒,欲斩韩猛,众官劝免,打为小军。审配曰:“粮食乃军家之重事,不可不用心。乌巢乃屯粮草之处,必须得重兵守之。”袁绍曰:“吾筹策以定。汝可回邺郡监督粮斛,休教军士缺乏。汝便速往。”审配日:“军机至重,不可忽也。”绍曰:“吾行兵二十年,非不能也。汝当萧何之重任,亦非小可,休教吾费心。”审配辞去。袁绍遣大将淳于琼,部领督将眭元进、骑督韩莒子、吕威璜、赵睿等,引军二万,去守乌巢屯粮之所。淳于琼,字仲简,平生好酒性刚,军士多畏之;自至乌巢,以为闲逸之地,终日与诸将聚饮。
却说曹操军粮将尽,急发使往许昌,教荀彧、任峻措办粮食,星夜火速解赴军前接济。使命出寨,行不三十里,被北军抄掠,捉见谋士许攸。攸字子远,南阳人也。为人多傲,酷嗜财帛。少时曾与曹操为友,此时攸在绍处为谋士,径取操书来见袁绍。绍问有何事,攸曰:“曹操起军马,尽屯官渡,与我军相拒,许昌必然空虚。若分轻骑,星夜掩袭许昌,而许昌可拔也,则奉迎天子以讨曹操,操可擒也。如其未溃,首尾相攻,必破之矣。今操粮食已尽,正可乘时两路击之。”绍曰:“曹操诡计极多,此书乃诱敌之谋也。”绍不听。攸顿首言曰:“今若不取,必为虏矣!”正劝绍举兵之际,忽有人自邺郡来,呈上审配书,先说运粮事;后尽皆言许攸在冀州时取受民间财物,滥令子侄辈多科税,粮入己,尽皆收下狱中鞠问,俱皆招认明白。绍览毕,大怒曰:“滥行匹夫,尚有面目于吾前献计也!吾知汝与曹阿瞒有旧,想是受他金帛,与他行计,啜赚吾军耶?本欲便斩汝首,反道吾不能容物,权且寄头在项!”大喝一声乃退。
许攸仰天长叹曰:“忠言逆耳,竖子不纳!吾子侄已遭审配之害,吾有何面目见天下之人乎!”欲拔剑自刎,左右夺剑而劝曰:“主人何故自死耶?袁绍非治世之人,不纳直言,久后必为曹操之擒。主既与曹公有旧,何不背暗投明,以避袁绍之害?”只这两句言语,点醒许攸来投曹操。单主袁绍合休,有胡曾诗曰:
本初屈指定中华,官渡相持勒虎牙。
若使许攸财用足,山河争得属曹家?
曹操乌巢烧粮草
却说许攸被袁绍叱退,满面羞愧,欲寻自尽,左右曰:“何不去投曹操?”一句言语点醒之后,攸遂引数个从人步行出营,径投曹寨。伏路军人拿住,攸叱之曰:“我是曹公故友,快去报复,言南阳许攸来到。”军士慌报入大寨。
操方解衣歇息,忽听得帐前报许攸私奔到寨。操大喜,不及穿履,跣足出迎之。遥见许攸,抚掌大笑曰:“子远子远,许攸字也。远来,吾事济矣!”就辕门大笑,扶攸入坐,叙旧情。操乃先拜于地。攸慌扶起曰:“公乃汉相,吾乃布衣,公何谦逊如此?”操笑曰:“子远是操故友,岂敢以名爵相上下乎!”攸曰:“某有眼如盲,屈身袁绍,言不听,计不从。今特弃之,来见故人。愿丞相无疑焉。”操曰:“吾素知公信义之士,有何所疑?愿闻子远授绍之计。”攸曰:“吾教袁绍差拨轻骑,乘虚袭许昌,首尾相攻。因绍不从,吾故弃之。”操大惊曰:“若袁绍用子远之言,吾等皆死无葬身之地也!”操遂下拜曰:“袁绍势大,不可当之,望子远教我破绍之策。”攸曰:“丞相军粮还有几何?”操曰:“可一年支用。”攸曰:“非也。”操曰:“有半年耳。”攸正色而起曰:“吾正心相待,汝何相欺耶?”遂趋步出帐。操急请住曰:“子远勿嗔,尚容实诉。运至军粮,可支三月。”攸笑曰:“世人皆言孟德奸雄,今果然也。”操亦笑曰:“兵不厌诈,尚容布露。”遂附耳低言曰:“寨中止有此月之粮。”攸应声曰:“休得诳语!汝粮尽绝!”操乃愕然曰:“何以知之?”攸取出操与荀彧书以示之,曰:“亲书何人所作也?”操惊问曰:“何处得之?”攸以获使言之。操执手曰:“子远想旧交之情,望赐教诲。”攸曰:“丞相孤军而抗大敌,不求急胜之方,此取死之道也。攸有一策,不过三日,使袁绍百万之众不战而自回也。擒绍父子,宜在今日。丞相肯听之乎?”操大悦,求计于攸。攸曰:“袁绍军粮辎重,皆积于故市乌巢,袁绍营北四十里。今拨淳于琼为将军、运谷使监支。琼嗜酒无备之人,公选精兵诈为袁军,问之则曰:‘吾蒋奇也,差来护粮。’到彼烧其辎重,断其粮食。不三日,绍军自散也。”操大喜,置洒重待,留攸于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