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郎既不能装出漠然不知的样子,又不便冒冒失失地打听,只是直楞楞地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吗?”
“不,没什么。”
野野宫君说罢把电报递给三四郎看,上面写着“速来”二字。
“你要去什么地方吗?”
“嗯,妹妹最近病了,住进了大学的医院,她要我立即到她那儿去。”
野野宫君一直显得不慌不忙,而三四郎却吃了一惊。野野宫君的妹妹,这位妹妹的病情,大学的医院,再加上在池畔见到的那个女子,三者搅在一起,搅得他有些不得安宁。
“那么说,病很重吗?”
“不会吧。我母亲在看护她。——要是为了病的事,乘电车来一趟更快些。
——不过,这也许是妹妹恶作剧。这个傻丫头常干这种事儿。我来到这里以后,还未曾到她那儿去过。今天是星期日,说不定正盼着我去呢。”说罢,他歪着头想了想。
“我看还是跑一趟吧。万千病情有变化就不好了。”
“是啊,虽说四、五天之内不至于恶化,还是去看看的好。”
“最好还是去一趟看看。”
野野宫君决定去。他打定主意之后,说有些事情要拜托三四郎:万一是因为病情变化打来的电报,今晚也就不能回来了。家中只留下一个女仆,这女人非常胆小,附近又很不安宁。你来得正好,如果不耽搁明天上课,就请你住上一宿。当然,要是普通的电报,我会马上赶回来的。要是早知道有这事儿,就拜托给佐佐木办了,眼下是来不及了。只有一个晚上,现在不知道是否会在医院里留宿,事先就给毫无关系的人增添麻烦,真是有点太冒昧了,所以不好太强求……当然,野野宫君没有直言相托,不过三四郎倒是个明白人,他不需要把话说到底,随即一口就应承下来了。
女仆来问晚饭的事,野野宫说“不吃了”,然后对三四郎说:“对不起,等会儿你一个人吃吧。”说完,连饭也不吃就走出去了。刚一出门,又隔着昏暗的胡枝子树丛大声说,“我书斋里的书,你可以随意阅读,虽说没有什么特别有趣的,?nbsp;了,今天他十分高兴,然而米饭却不怎么好吃。三四郎望望侍候自己的那个女仆,可不是嘛,小鼻子小眼睛,确实象个胆小鬼。
吃罢饭,女仆到厨房去了。只撇下三四郎一个人。当他独自静下心的时候,又立即记挂起野野宫君的妹妹来了。心想,她可能病很重,又担心野野宫君走得太慢。
三四郎仿佛觉得这个妹妹就是上回碰到的女子,越发不安起来。三四郎重新回顾了那女子的面容、眼神和服饰,想象她正躺在病床上,旁边站着野野宫君。他们谈了两三句话,因为是哥哥,她还嫌不满足。于是,三四郎不自觉地成了代理人,细心而亲切地照料着她。这时,火车一阵轰鸣,打孟宗竹林近旁通过,不知是因为地板还是土质关系,整个房子稍微有些颤动。
三四郎停止了看护病人的幻想,环顾了一下室内。这是一座老式建筑,柱子古旧,隔扇也不严实,天花板黑糊糊的。只有明晃晃的电灯,才显得有些新意。这就如同野野宫君本是个新式学者,竟然猎奇般地租住这样的房子,同封建时代的孟宗竹为伍。喜欢猎奇,那倒是随人所好,如果是迫不得巳,将自己放逐郊外,那就太叫人同情了。据说,这位学者每月只能从大学领取五十五元的工资,所以不得不到私立学校教书。妹妹一住院,就更受不了,他迁到大久保来,也许就是因为这种经济上的缘故……虽然天刚黑,由于地方不同,这里一片宁静,院子里虫声唧唧,一人独自静坐,深感初秋时节的寂寥难耐。这时,远处有人在说话。
“唉唉,不会很久了。”
这声音象是从房子后面传来的,因为距离远,听得不甚真切。而且没有来得及辨清方位就消失了。不过,三四郎的耳朵分明听到了这句话,这是一个被一切所舍弃的人发自内心的独白,但并不期望会得到任何回答。三四郎有些害怕,这时远处又响起了火车的轰鸣。那响声越来越近,打孟宗竹林边呼啸而过,比先前那列火车的声音还要高出一倍。三四郎茫然等待着房屋的轻微震动停下来,感到先前的叹息和列车的响声犹如电光石火一般,是互为因果的关系。他一骨碌跳起来。这种因果关系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