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为这事找你哩。明天搬家,想请你帮忙。”
“搬到哪里?”
“西片町十段三号。九点钟之前到那儿大扫除,请你在那里等我。我随后就到,好吗?九点以前,十段三号,我走了。”
与次郎匆匆忙忙走过去了,三四郎也匆匆忙忙回寓所。他当晚又赶到学校,到图书馆查阅了“浪漫阿罗尼”这个词儿,才知道是德国的希勒格尔②倡导使用的一句话。他曾表明过这样的主张:一切所谓天才者,都应是没有目的,不加努力,终日游手好闲的人,否则就不称其为天才。三四郎这才放心,回到寓所很快就睡了。
②FriedrichVonSchlegel(1772—1829),德国哲学家、诗人、文艺批评家、德国浪漫派理论的倡导者。
第二天虽逢天长节,但已经约好了,只得按时起床,权当到学校跑一趟,来到西片町十段,找到了三号,原来是座旧居,座落在一条狭窄小巷的中央。
一座西式房屋突出在前头,代替了大门,客厅与这间屋子构成个直角。客厅后面是茶室,茶室对面是厨房,旁边是女仆的房间。此外,楼上还有房间,但不知有几铺席大。
三四郎受托来这里扫除,可他认为没有什么打扫的必要。当然房间不算干净,但确实也没有什么应该丢弃的东西。如果硬要丢,那就只能是铺席等这些陈设了。
三四郎一面思忖,一面打开挡雨窗,坐在客厅的回廊上,朝院子里眺望。
那里有一棵高大的百日红,树根长在邻家,上半个树干从花墙上方横曳过来,占领着这边一片天地。另有一棵大樱树,生在花墙的正中间,一半枝条直伸到马路上方,差一点阻碍电话线。还有一株菊花,看样子是寒菊,一直未开放过花朵。此外再没有什么了,是个颇为简陋的庭院。然而地面平整,土质细密,显得非常好看。
三四郎望着泥土,好象这庭院可供观赏的只有这泥土地面。
这当儿,高级中学校响起了天长节庆典的钟声。三四郎听着这钟声,想到时间该是九点了。他觉得啥事不干也有些说不过去,哪怕打扫一下樱树的枯叶也好。但又转念一想,这里连个扫帚也没有,于是又重新坐到回廊上了。约莫过了两分钟,庭院的木门吱地开了,简直没有料到,那位池畔的女子出现在院子里。
方形的庭院两边围着花墙,面积不到三十平方米,三四郎一眼瞧见那位池畔女子站在这逼仄的天地里,忽然惊悟:鲜花自当剪下来插在花瓶里观赏啊!
此时三四郎离开了廊缘,那女子也离开了栅栏门。
“实在有些对不起……”
女子先说出了这句话,略略施礼。她那整个上半身照例向前微微倾了倾,脸孔一点也没有低下来。她一边行礼,一边盯着三四郎。从正面看起来,女子的脖颈伸得老长,她那眼睛同时映进三四郎的眸子里。
两三天前,美术教师给三四郎观看了格鲁兹①的画。当时,美术教师讲解道:
此人画的女人肖像,无不富有肉感刺激的表情。肉感!用这个字眼儿形容池畔女子此时的眼神最恰当不过了。她在倾吐着什么,倾吐着一种艳情。这种艳情正在刺激着官能。这种倾吐居然透过骨骼深入到神髓中去了。它超越了甜美的感觉而变成一种强烈的刺激,与其说这是甘美,不如说是一种痛苦。当然,它又是同谦卑有别的。
这又是一种残酷的眼神,令人看了准会想对她讨好一番。而且这女子和格鲁兹的画比起来,没有任何相象之处,那眉眼比画面上的要细巧一半。
①Jean—BaptisteGreuze(1725—1805),法国画家,他惯以感伤的道德情操,描画同时代的市民生活。
“广田先生新搬的住处就是这儿吗?”
“嗳,是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