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郎也只得在污秽的草地上坐下了。美祢子和三四郎之间保持着四尺远的距离。小河在他俩的脚下流淌。秋天,水位低落,河水很浅,水面露出的石头尖上停着一只[脊鸟][令鸟]。三四郎望着河面,河水渐渐混浊了。一看,原来是庄稼人在上游洗萝卜。美祢子将视线投向远方。面前是广袤的田野,田野的尽头是森林,森林的上方是天空。天空的颜色渐渐变了。
一派澄碧的空中出现了好几种色调,清澈见底的蓝色次第变薄,似乎要归于消失。上面笼罩着渐渐浓重的白云,随后又消融了,飞走了。天空微微蒙着一层阴郁的黄色,分不清哪是地平线,哪是云天连接之处。
“天色混浊了。”美祢子说。
三四郎从河面抬起头,向天上望望。三四郎当然不是头一次看到这种天气,然而“天色混浊了”这种说法,倒是第一次听到。他定睛一看,这天气除了用“混浊”
二字来形容之外,再没有更合适的词儿了。三四郎正想回答些什么,女子又开口了:
“好重啊,真象块大理石。”
美祢子眯细着双眼皮眺望高高的天空。然后又这么眯细着眼睛静静地望着三四郎。
“就象大理石一样,不是吗?”她问。
“哎,是象大理石啊。”三四郎只能这样回答。
女子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三四郎首先开口。
“处在这样的天色下边,心情沉重,精神却轻松。’
“这话什么意思?”美祢子问。
三四郎没有多作解释,他未回答她的问题,又接着说:
“这天空可以让人安然入梦。”
“看样子在动,实际上一点没有动哩。”美祢子又在眺望远处的云层了。
菊偶市场上招徕游客的叫喊声,不时地传到他俩坐着的这块地方。
“声音真大呀。”
“从早到晚都这么号叫吗?真佩服!”三四郎说道。
这时,他忽然想起被抛下的三个同伴,正想说什么,美祢子答话了。
“生意人都是一样,正象大观音像前的那个乞丐一般。”
“地点并不坏,对吗?”
三四郎很少开玩笑,于是独自一个人很有趣地笑起来。因为他觉得广田先生关于乞丐的一番谈话,实在太滑稽了。
“广田先生常常讲出那样的话来。”美祢子十分轻松地自言自语。随后,她立即改变了语调,用一种比较活泼的口吻补充道,“在这样的地方如此呆坐下去,也算是够格的啦。”
这回是她津律有味地笑了。
“可不,就象野野宫君所说的那样,随你等到几时也不会有一个人打这儿通过。”
“那不正是如愿以偿吗?”她紧接着说。然后又为前面的话作了解释,下了结论,“因为是不向人求乞的乞丐呀。”
这时,突然出现了一个生人。看样子,他是从那晒辣椒的人家走出来,不知何时过河的,如今渐渐向两人坐着的地方靠近。这人穿着西服,留着胡子,看年纪,大致象广田先生。他走到两人面前,霍然抬起头来,从正面凝视着三四郎和美祢子。
那眼光分明充满着憎恶的神色。三四郎如坐针毡,顿时局促起来。那人不一会儿走过去了。
“广田先生、野野宫君他们想必在寻找我们吧?”
三四郎目送着陌生人的背影,忽然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