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微笑了一下,接着她又反问了一句:
“你为啥问这个呢?”
三四郎正想说什么,看见脚下有一块泥地,约莫四尺多宽,泥土下陷,积了一汪水。水洼中央放着一块垫脚石。三四郎没有踩那石头,他立即向对面一跃,随后回头望望美祢子。美祢子将右脚踏在泥水中的石头上,谁知石头不很牢靠,用力一跳,肩膀便摇晃起来,以便保持全身的平衡。三四郎从这边伸过手去。
“抓住我的手。”
“不,没关系。”女子笑了。
三四郎伸手的当儿,她只是摇晃着,不肯跨过去。三四郎缩回了手。这时,美祢子将全身的重量压在踏着石头的右脚掌上,左脚向前一跃,跳过来了。她老怕把木屐弄脏,用力太猛,身子倾斜着向前冲去。在这种形势下,美祢子的双手一下子扑到三四郎的两支胳膊上了。
“straysheep”,美祢子喃喃地说。三四郎能够感觉出她的一吸一呼的颤动。
铃响了,老师走出教室。三四郎甩了甩蘸着墨水的笔尖,正要合上笔记本。这时,坐在旁边的与次郎招呼起来。
“喂,给我看一下,有的地方漏掉了。”
与次郎拿起三四郎的笔记从头向下看,本子上写满了straysbeep的字样。
“这是干什么?”
“记听课笔记腻烦了,随便乱画来着。”
“这样不用功怎么行?课堂上讲过,孔德①的超唯心论与贝克莱②的超现实论是有联系的呀。”
①ImmanuelKant(1724—1804),德国哲学家。
②GeorgtBerkeley(1685—1753),英国哲学家。
“有些什么联系?”
“你没有听吗?”
“没有。”
“真是个straysheep,实在设法子。”
与次郎捧着自己的笔记本站起身来,他离开桌子招呼三四郎:
“喂,请来一下。”
三四郎跟着与次郎走出教室,下了楼梯,来到门外的草地上。这里有一棵大樱树,两个人坐在树下。
这地方每到夏初就长满苜蓿。与次郎拿着入学志愿书到办公室去的那时节,曾经看到这樱树下边躺着两个学生。其中的一个对另一个说:“如果用都都逸①应付口试,再多也能唱出来。”另一个小声哼起来:“在满腹经纶的博士面前,出个恋爱的试题考一考吧。”打那之后,与次郎就爱上樱树下面这块地方了。一有什么事,他总是拉着三四郎到这地方来。当三四郎听到与次郎介绍这段历史时,这才想起他为何用俗语来译Pity'sLove这句话。然后,今天的与次郎却格外认真,他在草地一坐下,就从怀中掏出《文艺时评》杂志,打开一页来倒着递给三四郎。
①一作“都都一”,歌唱男女爱情的一种俗曲。
“怎么样?”与次郎问。
三四郎一看,标题用大号铅字写着《伟大的黑暗》,下面的落款使用了“零余子”的雅号。“伟大的黑暗”是与次郎平素评论广田先生的用语,三四郎也听到过两三回。然而,对零余子这个名字实在陌生。当他听到“怎么样”这句问话时,三四郎在未作回答之前先望望对方。与次郎一言未发,他把那扁平的脸孔向前凑了凑,右手的食指压在自己的鼻尖上,半天不动。站在对面的一个学生,看见他这副样子,嘻嘻地笑出声来。与次郎觉察到了,才把指头从鼻子上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