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访问广田先生的第三个理由又是矛盾百出的。三四郎为美祢子感到苦恼,美祢子身旁又冒出个野野宫君,尤其使他苦恼非常。而和野野宫最为亲近的就是这位先生。因此他以为,到先生这里来,自然能弄清楚野野宫君和美祢子之间的关系。
只要这一点清楚了,自己的态度也就可以确定了。但是,三四郎从未向先生打听过他们两个人的事,今晚不妨问问看。
“听说野野宫君住到寓所去了。”
“嗯,是住寓所了。”
“已经有过家,如今又去住寓所,总有些不方便吧?而野野宫君却能……”
“嗯,这种人对生活一向是不介意的,看他那穿戴就会知道。他没有什么家庭观念,不过搞起学问来却非常热心。”
“他打算就那么生活下去吗?”
“不得而知,也许会突然建立家庭的。”
“他没有想过找夫人的事儿吗?”
“也许想过的,你给他介绍个合适的吧。”
三四郎苦笑着,觉得说了一些多余的话。
“你怎么样了?”广田先生问。
“我……”
“还小呢,现在就讨老婆,那可够受的呀。”
“家里人都在劝说呢。”
“谁呀?”
“母亲。”
“你打算遵从母亲之命吗『”
“我很不情愿。”
广田先生笑了。胡须下面露出了牙齿,这是一口十分漂亮的牙齿。三四郎顿时产生了一种亲切感。然而这种亲切感是脱离美祢子,脱离野野宫,超脱三四郎眼前利害的亲切感。于是,三四郎觉得打听野野宫等人的事儿是可耻的,便不再问下去了。广田先生这时又发话了。
“应当尽可能遵从母亲的意思。近来的青年和我们那个时代的青年不一样,自我意识太强,这是不行的。我们做学生的时候,一举一动都未曾脱离开过别的人,一切都在为别人考虑,想到的是君王、亲友、国家、社会。一句话,那时受教育的人都是伪君子。社会的变化终于使这种伪善再也行不通了,结果在思想行动方面便引入了自我为主的思想。这便使自我意识发展得过了头。过去是伪君子兴时,如今是坦率家①当世。——你听说过‘坦率家’这个词儿没有?”
“没有。”
“这是我临时杜撰的词儿。你是不也是个坦率家呢?看来是的吧?至于与次郎那种人,倒是个典型。你不是也认识姓里见的那个女子吗?她也是个坦率家,还有一个野野宫的妹妹。他们这些坦率家各有各的特点,所以很有意思。过去,只要当官的和亲老子是坦率家就行了,如今,各人都以相等的权利争做坦率家。当然这并非什么坏事。除去发臭的盖子,露出的是粪桶,剥去美丽的外形,也就露出了丑恶的内涵,这是毫不含糊的。只有形式上的美,反而会惹起麻烦,不如都节约下来,用于质朴的内容上更来得充实,这样更痛快些。真可谓‘天丑烂漫’。然而,这种烂漫超过了限度,坦率家之间也会感到不便起来。这不便渐渐增大,进而达到极限的时候,利他主义又会复活。在利他主义流于形式而腐败之后,又回到利己主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