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节课,三四郎把事情经过全部对与次郎说了。与次郎望着他,差一点骂他是傻瓜。
“我不是给你讲过,叫你只管欠着好了吗?你竟多此一举,叫年迈的母亲放心不下,又去听宗八君的一番训斥,真是愚不可及!”听与次郎的口气,好象事情本来不是由他引起的一样。在这种时候,三四郎也忘记与次郎的责任了,所以他的回答没有让与次郎感到难堪。
“我不好意思老拖欠下去,所以才给家中写信要钱的。”
“你不好意思,可对方高兴呀。”
“为什么?”
三四郎自己也感到这句“为什么”问得有些虚伪,然而对与次郎来说却没有产生任何影响。
“这不是很显然的事吗?要是我,我也会这样的。因为有的是钱,与其叫你早些归还,倒不如拖欠着,她心里反而舒服。大凡人嘛,在自已没有困难的情况下,总希望给别人留下个亲切的印象。”
三四郎没有回答,他开始做起课堂笔记来。刚写了两三行,与次郎又凑近他耳畔说:
“你看我,有钱的时候也常借给别人,但谁也不还我,正因为如此,我才这样愉快呀。”
三四郎没有说“真的?”“是吗?”之类的话,他只笑笑,又唰唰地书写开了。
与次郎从此安静多了,直到下课再没有开口。
铃声响了,两人并肩走出教室。
“那女子喜欢你吗?”与次郎突然发问。
听课的学生纷纷从他们背后走出来。三四郎只得默默无言地下了楼梯,穿过房门,走到图书馆一侧的空地上,这才回头望了望与次郎。
“不太清楚。”
与次郎朝三四郎瞧了一会儿。
“倒也有这样的事。不过,要是你很清楚,那不就可以做她的丈夫了吗?”
三四郎至今未曾想过这样的问题。他本来觉得,为美祢子所爱恋这一事实的本身,是做她的丈夫的唯一资格。眼下经这么一问,倒真的成了疑问。三四郎侧着脑袋思索着。
“论起野野宫君,他是可以的。”与次郎说……“野野宫君和她之间,过去存在着什么关系吗?”
三四郎神情严肃,象雕塑一般。
“不知道。”与次郎一口否定,三四郎默然不响。
“好了,你到野野宫那儿去听训斥吧。”
与次郎说完,只顾朝池塘那边走去。三四郎伫立原地,就象一块笨拙的招牌。
与次郎走出五、六步,又笑着转回来了。
“我看,你干脆娶了良子小姐吧。”他说罢,便拉着三四郎向池塘那边走了。
他边走边连连重复地说:“这倒挺合适,这倒挺合适啊!”这当儿铃声又响了。
当晚,三四郎到野野宫君那里去。因为时候还早,他随意散着步来到四条巷,到一家大洋货店买衬衣。小伙计从里头捧出各色各样的衬衣来,他用手摸了摸,又打开来看看,终于没有买下来。三四郎无端地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架势,这时忽然发现美祢子和良子结伴来买香水。三四郎连忙上前打招呼。
“上次多谢你啦。”美祢子施了礼。
三四郎很清楚这句话的意思。原来三四郎向美祢子借钱的第二天,本想再登门拜访一次,把余下的钱拿去还帐,后来又犯起了犹疑,等了两天。于是三四郎便给美祢子写了一封很客气的信。
信里的话坦率地表述了一个写信人在写信时的心境,但有时难免有过分的地方。
三四郎尽量堆砌了众多的词汇,表达了热烈的谢意。那股亲热劲儿,一个普通人看了不会相信这是一封因借钱而表示感谢的信。然而,除感谢之外,他什么也没有写。
所以这样一味地感谢下去,就很自然地超出了感谢的范围。三四郎将此信投入信筒后,估计美祢子会及时回信的,谁知一经寄去便杳无消息。直到今天他还没有机会见到美祢子。三四郎听到“上次多谢啦”这种细声细气的回答,实在没有勇气再说些什么了。他用两手将衬衣在眼前展开来凝视着,心想,大概有良子在,她才那般冷淡的吧?他还想,买下这件衬衣也得用这女子的钱哩。店员催问他究竟要哪一种。
两个女子笑着走过来,一同帮他选购衣服。最后,良子说:“就选这一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