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龙此时已是大怒,因还不知细底,只得复耐着性儿问道:“你说了半日的话,却还没有说明,到底你那隔壁人家姓甚名谁,那只大虫又是甚等人家,为何这般凶恶?你且细细说来,省得人家打这个闷葫芦,实在难过。”店小二道:“这隔壁人家却是姓闻,这位小姐名叫谷香,他父亲却也是个秀才,叫作什么闻人杰,年纪已经高大,只生这位小姐,恰没有什么势头与那大虫去斗。又因那只大虫甚是厉害,就与他告状打官司也弄不过他。”文龙道:“却为何呢?”店小二道:“相公有所不知,那只大虫是朝中严太师的亲戚,姓钱名叫自命。他仗着严太师的势头,家中又甚豪富,官员又都惧怕于他,因此他便无所不为。见着美貌的女子,便要抢回家去成亲,家中姬妾不知被他弄了多少,大半是抢来的。又自己起了一个浑号,叫作什么两头龙。家中养着无数亡命之徒,作为打手,遇着有事,便叫这些打手出去。就是打死了人,也不偿命。又有一个打手中领头的,不知叫何名字,只晓得他的绰号叫作独角兽,却是力大无穷,异常勇猛。不论什么犯法的事情,他都敢做去。因此两头龙得着了这具独角兽,更加如虎添翼,无所不为。”文龙又问道:“你可晓得这姓钱的住在哪里,离这里可近不近?”店小二笑道:“他家的住处闭了眼睛走去都不会走错,岂有不晓得的道理?”
楚材恐怕文龙性急,弄出事来,便说道:“你去问他做甚?”文龙就道:“左右无事,谈谈有何妨碍?”店小二道:“离这里五里之遥,正南上有个庄子叫做钱家庄,便是他家的住处。庄外一样有护庄河、护庄桥、更楼、僚望楼等类,气象甚是雄壮,故一望便知,信都不要问的。”店小二说毕便走出去了。此时楚材同文龙吃的酒已有八分光景。楚材因昨在擂台上辛苦,昨晚又不曾舒适安睡,此刻觉得十分困倦,因要早些睡觉。便唤张武、沈方两个将吃剩的饭菜收拾出去,便自上床安睡,不多一会已自呼呼的睡去。
文龙急欲出去一看,因见不过初更时候,只得也上床假寐。张武、沈方见他二人已睡,便也不来惊动,也去睡了。好得这里人家晚上都是甚早的,故此不多一会工夫,店中便已静悄悄的寂无人声。文龙便抽身下床,轻轻地走至天井中一听,只听得隔壁人家,还有妇女在那里啼哭的声音,比方才听得的更加凄惨。又听得有老者嗟叹之声,不觉怒气冲冠,便将自己身上衣服略略地扎束一扎束,心中忖量了一会,也不从前门出去,便施出轻身本领,跃上屋顶,一路从房上走过,直至门首屋上方才跃下,望两面细细一看,却并无什么动静,知道时候还早,不觉心中暗暗欢喜。意欲走过去扣门,忽然一个转念道:且住,俺若然前去扣门,岂不把他家惊坏?认是抢亲的人到来,反为不美。还是仍然上屋进去,把要救他家小姐的来意说明,一则也叫他家放心,二则俺便可以用计混到两头龙家中去了。当下把主意定了,便仍轻轻地向闻家屋上跳上,蹿房跃脊地直到后院,那哭泣声、悲怨声、叹息声聚在一处。即忙向天井中飘身下来,走至窗外,只见窗皆紧闭。因即轻轻地将那窗纸舐开,向里一望,见有一个绝色的女子,坐在那里婉转悲啼,哭得已是泪人儿一般。旁边有一个五旬年纪光景的老妇人,立在那里带泪劝解。又有一个花白须老者,只是垂泪长叹。一旁还立着许多男妇仆人。文龙本想即行进去一问,因要听他们的言语,只得暂为稍站。
只听得老妇人道:“我的儿呀,此时事已成事,木已成舟,也叫无可奈何的了。且不要把身子苦坏,若然他们来娶时,待我充你一往。若得见着那恶霸的面,便将我这条老命拚他一拚,那怕不能结果这恶霸的性命!”又见那女子呜咽道:“母亲休说这般说话,也是女孩儿命运所招,避不来的。女儿本欲行个自尽,只因死在家中不明不白,仇又不能报得,倒不如任其抢去,见景生情,将这恶霸结果,女儿便自己寻个自尽,一则出了这口恶气,二则也与人家除了一害。只是爹娘生女孩儿一场,养育之恩未报,又无兄无弟,将来无人侍奉,岂不苦坏爹娘?然事已如此,也说不得的了。”说至此又复掩面大哭。
只见老妇人听了女儿这几句说话,把头摇了几摇,顿时跌倒在地,昏晕过去。那些仆妇等人慌忙奔过去挽扶,老者也赶至老妇身边,同那女子一齐叫唤。不期叫了一回,竟不肯醒,老者不觉大哭道:“我闻人杰前世不知作了什么孽,罚我今世遭这不测之祸。我也不要这老命了,同你一齐去吧!”说毕刚欲将头向壁上撞去,文龙早就趁此机会把窗拉开,跨将进去喝道:“休行拙志,凡事有俺在此。”老者一见,不觉又吃了一惊,忙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深夜到来,莫非与恶霸家来做探子么?”文龙笑迷迷地说道:“老丈休得惊慌,俺却不是恶露家的探子。只因晓得府上有为难的事,此番特来解救。这位昏倒的可是尊夫人么?”老者见文龙出言大方,相貌不俗,便也不敢怠慢,忙答道:“这个正是贱内,但老汉难心之事,恐非足下可解,说也徒然。”文龙道:“俺若不能解救,俺也不肯来了。你家一切的事,俺已深悉,也不必老丈再谈。如今且先把尊夫人救醒过来,再定退那恶霸的计如何?”老者听了欢喜之极,忙叫仆妇等将老妇扶在一张榻上睡了,看时还是牙关紧闭,两眼望上直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