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便忙忙地盥洗了,将就吃些食物,然后各将宝剑系于身上,吩咐两个童儿看守寓处,不必跟随同往。两个嘱咐已毕,便匆匆出门而去。因恐路上不便,故马也不骑,惟照昨日打听的方向一路行去。到了转弯曲折的所在,方问乌鸦山的路迳,不期走了一路,那路上的行人竟渐渐的稀少了。欲要问信而无人可问。楚材深悔自己鲁莽,方才没有想着叫饭店中寻一个土人领去。此刻实在无法,又不肯回去,只得一直缓缓地望西而走。约又走了四五里之遥,文龙倒也不甚吃力,惟楚材是受过烟毒新愈的人,此刻倒觉得膀软脚酸,举步异常费力。想要寻一处歇息的所在,略坐片刻,一时间却亦没有。正在勉强支持之际,忽见那边另有一条小路,路尽头去似有一家人家在彼。楚材遂与文龙一齐向那条小路走去。起初还当它路途宽阔,不甚难行,后来愈走愈进,渐觉得路迳窄狭,地下又是七高八低,倒累得满身是汗。想要回身出去,又因无处歇息,况已走了进来,只得互相扶掖而行。
又走了一回,方见那个人家相离不远。再一直望去,又见有一座小小牌坊挡住去路,像是无路可通的模样。因把那牌坊细看,却像有几个大字写在上面。楚材不觉喜道:“牌坊上既有字迹,这条路谅有缘故。贤弟你的目力甚好,不比愚兄近视,可细细地看来,便知端的。”文龙遂举目向前一看,却见那牌坊上中间有一个匾额,是四个大字,下面两旁铸着一副楷书对联。文龙因先把那副对子念将出来道:
云雾丛中一失足成千古恨烟霞窟里再回头已百年身
文龙把那对子念完,楚材已觉惊心动魄,后来又听得文龙把那中间的匾额念着道:清夜钟声楚材不听犹可,一听了时,觉更异常吃惊。想着这付对子以及上边的匾额,究不知何等人所做,明明是为俺唤醒痴梦,劝俺不可到乌鸦山去的意思。但是俺既到这里,岂可半途而返?务须一往根究,方不负俺自命不凡的性情。不然难道任她在这里猖獗不成?况俺们既是有兴而来,岂有败兴而回的道理?正有转念之间,忽见路旁茅屋之中走出一个人来,立在门口大喝道:“俺家新到外洋的妙药,能长气力,能健筋骨,气不通的能够通气,神不旺的能够旺神。而且解闷开郁,消痰理气,里边的妙处却是一言难尽。是专卖主顾的,其名叫做延寿膏。倘然不信,一试便知。二位相公请进来罢,不要在那里呆看了,那些混帐的对联却不好作数的。”楚材一听这几句说话,口才甚好,也不去细辨那牌坊上的言语,便邀着文龙一同走进茅屋。只见有些鸠形鹄面衣衫褴褛的人,都是横睡榻上,把一个竹筒对着如豆的一点火光在那里呼吸。楚材却不懂是何缘故,惟与文龙拣一个乾净卧榻暂且坐下歇息。举眼望四下一看,却见中间居然也有一幅对联贴着,上面写的是:
吐雾吞云之地,俾昼作夜之乡。
楚材虽是看在眼里,却未曾留意中心的字义究竟指的是什么事。尚不多一回工夫,只见一个人一手拿着一根竹管子,一手拿着一只小小匣儿并一个铁钎子,摆在一个盘中,将本在盘上的一个玻璃小灯,把火点上了说道:“相公们请吸两口,便知其中的奥妙。若然不够,只须喝一声,我自添来。”说毕便走了开去。文龙见里面榻上的那一班人都是面目黄瘦,半人半鬼的样儿,心中觉得有些不悦,欲要出去,因见楚材气喘嘘嘘满头是汗,若然出去怎能行走?只得耐着性儿也横在榻上略为歇息,看着楚材怎样。只见楚材此时,已将铁钎子取在手中,也学着人家,把那钎子向匣内挑了些黑攸攸的延寿膏,在玻璃灯的上口一烧,却也希奇,那东西一见了火望灯中直滴下了,要想收住已是不及。只得又向匣内挑些,仍去灯的上口烧煮。不期一转眼间那延寿膏依然滴下,在玻璃罩上竟被粘了好些。楚材焦燥道:“这种延寿膏也会欺人,怎么一遇着火就滴了下去呢?俺只不信,再试他一试。”因此复又多挑了些凑在灯上烧煮,这回更不如前了,刚火到,早听得咀的一声,这个灯儿已自息灭。文龙不知何故,欲要向人细问,只见方才在门外招揽主顾的人,在外走将进来,笑嘻嘻地说道:“原来两位相公吃这延寿膏不是内行,竟是像初次尝试的一般。万万不可性急,且待小人将火取来代为烧煮。方见得此中自有无穷妙处。”说毕便去将火取至,又取一个小铁钳将那灯头上方才滴下的东西收拾干净,然后把火点上,他就在榻前把那铁钎子取起,向匣中蘸了少许,也在灯上一烧,只见那些延寿膏经着他手之后,非但是伏伏贴贴地任他烧煮,而且挂有一寸多长,亦不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