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林老和尚听见管门僧报知此事,记得王珣是文安人,当年避役到此,计算年数,却又相同,多分是其儿子。正走来要教他识认,却见儿子早已抱住父亲不放,哭道:“爹爹,如何便忘了,你出门时我还在襁褓,乳名原儿,亏杀母亲抚养成人,十六岁上娶了媳妇,即立誓前来寻访爹爹。到今十二个年头,走遍齐鲁地方。天教在田横岛得莎米饭之梦,神灵显圣,指点到此,方得父子相逢,怎说没有儿子的话?快同归去,重整门风,莫使张氏母亲悬悬挂念。”说罢又哭。王珣听了,却是梦中醒来一般,眼中泪珠直迸,抚着王原,念泪说道:“若恁地话起来,你真个是我儿子。当年我出门时,你才过一周,有甚知识,却想着我为父的,不惮十余年辛苦,直寻到此地。”口中便说,心里却追想昔时。为避差役,幡地离家,既不得为好汉。撇下妻子,孤苦伶仃,抚养儿子成人,又累他东寻西觅,历尽饥寒,方得相会。纵然妻子思量我,我何颜再见江东父老。况我世缘久断,岂可反入热闹场中。不可,不可!揾住双泪,对王原道:“你速速归去,多多拜上母亲,我实无颜相见。二来在此清净安乐,身心宽泰,已无意于尘俗。这几根老骨头,愿埋此辉山块土。我在九泉之下,当祝颂你母子双全,儿孙兴旺。”道罢,摆脱王原之便奔。王原向前扯住,高叫道:“爹爹不归,辜负我十年访寻,我亦无颜再见母亲,并新娶三朝媳妇段氏。生不如死,要性命何用!”言讫,将头向地上乱捣,鲜血迸流。法林和尚对王珣道:“昔年之出,既非丈夫。今日不归,尤为薄幸。你身不足惜,这孝顺儿子不可辜负。天作之合,非人力也。老僧久绝笔砚,今遇此孝顺之子,当口占一偈,送你急归,勿再留也!”随口念出偈道:
丰干岂是好饶舌,我佛如来非偶尔。
昔日曾闻吕尚之,明时罕见王君子。
借留衣钵种前缘,但笑懒牛鞭不起。
归家日诵法华经,苦恼众生今有此。
王珣得了此偈,方肯回心。叩头领命,又拈香礼拜了如来,复与大众作别。随着儿子出了梦觉寺,离了辉县,取路归家。王原寻到此处,费了十二年功夫,今番归时,那消一月。王珣至家,见了张氏妻子,悲喜交集。段氏媳妇,参拜已毕,整治酒筵。夫妻子媳同饮,对照残缸,相逢如梦。二十六年我景,离合悲欢,着着是真。那时哄动了邻舍亲戚,亲家段子木、先生白秀才,齐来称贺。王珣自梦觉寺归文安县,年已六十四岁,那王本立年二十七岁。以后王本立生男六人,这六个儿子,又生十五个孙子。其十五个孙子,又生曾孙二十有二。王珣夫妇,齐登上寿,子子孙孙,每来问安,也记不真排行数目,只是一笑而已。当初王珣避役,以后王本立寻父,都只道没甚好结果,谁承望以此地位。看官,你道王家恁般蕃盛,为甚缘故,那王本立:
只缘至孝通天地,赢得螽斯到子孙。
从此耕田读书,蝉联科甲。远近相传,说王孝子孝感天庭,多福多寿多男子,尧封三祝,萃在一家。好教普天下不顾父母的顽妻劣子,看个好样。后人有诗为证:
避役王殉见识微,天降孝子作佳儿。
田横岛上分明梦,梦觉庵中邂逅时。
在昔南方为乐地,到今莎草属庸医。
千秋万古文安县,子子孙孙世所奇。
方知完璧人间少,彤管增辉第几章。
瞿凤奴情愆死盖
一点灵光运百骸,经纶周虑任施裁。
体教放逐同奔马,要使收藏似芥荄。
举世尽函无相火,几人能作不燃灰。
请君细玩同心结,斩断情根莫浪猜。
话说人生血肉顽躯,自怀抱中直至盖棺事定,总是不灵之物。惟有这点心苗,居在胞膈之内。肺为华盖,大小肠为沟渠。两肾藏精蓄髓,葆育元和,所以又称命门,然皆听凭心灵指挥。有时退藏于密,方寸间现出四海八垓。到收罗在芥子窝中,依然没些影响,方知四肢百骸,不过借此虚守则,立于天地之间。臭皮囊不多光景,有何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