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氏表扬湛学,同时博罗杨起元复所,亦表扬王学,于是岭南讲席,二子分主之。复所之学,出于南城罗汝芳;汝芳之学,出于永新颜钧;钧之学,出于贵溪徐樾;樾之学,出于泰州林春;春之学,出于同邑王良;良亲受于阳明,五传而至复所。复所阐明王学宗旨,当时其学大盛,且越唐氏而过之。故粤中言王学者,前以薛中离,后以杨复所,此粤宗、浙宗在粤之传授源流,及其盛衰消长之大略也。
学术既分门户,一时不入于彼,即入于此;其附会多者,即成一学派,既成学派,而附会益多,此论岭学者,所由不出三家也。于三家以外,而别标宗旨者,在正德之初,有番禺王渐逵鸿伯,香山黄佐泰泉,亦能与当时学者相辩难。鸿伯论性,取张、程之说而补益之,具持论谓:“具于心者谓之性,成于形者谓之质,性则至善,而气质则有昏明强弱之不同。”故其为教,使人从事于学,以化气质之偏,则人人皆可以复性。尝与王龙溪论学曰:“今之学者,多主白沙、阳明之教,白沙之学在孔、颜乐处,阳明之学在致良知,以此为教,恐学者流于莽荡,无下手处矣。”其于白沙、阳明,似皆有所不足。
泰泉传其父畿之学,畿最服膺邵康节,喜言象数。泰泉着庸言,于象数亦详,然其论性,则与鸿伯独契,指责阳明。此则于三家而外,别标宗旨者。惟二人皆未能力行讲学,故鸿伯、泰泉之学派,终未大盛,只成为岭学之一支流而已。
明末新会陆粹明主白沙之学,终日静坐,访学吴、越间,遇高忠宪论学曰:“务要静有定力,令我制事,毋使事制我。”忠宪韪之。同时潮阳萧自麓以主敬为学,出罗念台之门,适忠宪谪揭阳,就而请教,语忠宪以潜养之功,而戒其发露太早,斯则岭学尝接东林之风矣。
清初,新宁陈遇夫延际,寻溯白沙之学,重订杨复所所辑《白沙语录》,以明白沙之学,由博返约,非堕禅悟,是为清初治白沙学者之先声。乾隆时,东安曾一受正万,尊主考亭,力诋陆、王,以为异学,其言且及白沙。自是而后,粤、浙二宗之学,传者寥寥矣。迨全祖望谢山讲学端溪,首祀白沙以下二十一人,行释奠礼,欲和融粤、浙学派,然于王学,犹欲有所倡。未几,谢山去粤,事亦无闻。嘉、道之际,仪征阮元芸台督粤,创学海堂,导学者以汉学,一时侯康、林伯桐、陈沣,皆以着书考据显,岭南遂无有言三家之学者。
南海朱次琦九江先生,于举国争言着书之日,乃独弃官讲学,举修身读书之要,以告学者。其言修身之要曰:“敦行孝弟,崇尚名节,变化气质,检摄威仪。”其言读书之要曰:“经学、史学、掌故之学、性理之学、词章之学。”其为学不分汉、宋,而于白沙、阳明之学,皆有所取,教弟子尤重于实行。斯则清代岭学之崛起者。
朱九江讲学礼山,终二十余年,门人成就甚众,私淑先生之风者,至今未衰。其讲学尊朱子,而不废陆、王,谓陆子静善人,姚江之学,足以知兵御乱,由于读书有得。先生于举世排击陆、王之日,已具独见先识,不为苟同如此。故其学以经世有用为宗,不分汉、宋,而于明末儒者,尤服膺顾亭林,谓《日知录》一书,简其大法,可用于天下。盖先生学说,直追晚明,不落乾、嘉诸儒之下,巍然自成其九江学派者也。
先生着述之书,见于年谱者,曰《国朝名臣言行录》,曰《国朝逸民传》,曰《性学源流》,曰《五史实征录》,曰《晋乘》。有论清代儒宗黄梨洲明儒学案,而不分汉学、宋学。暮年着述如新,孜孜不已,既而稿未脱而疾作,乃自燔其稿。稿本繁重,焚一日一夜乃尽,学者无不惜之,然终莫测其燔书之用意也。先生门弟子甚众,而褒然能接其道统者,首推顺德简朝亮。门人曾搜先生诗文暨附录都十卷,称《朱九江先生集》,朝亮并为年谱,即以刊行。
咸同以还,朱九江既传其九江学派,陈沣又传东塾派。沣号兰甫,着《东塾集》、《东塾读书记》,学者称“东塾先生”。其学以通经致用为主,调和汉、宋之学,胡元玉、于式枚等,皆其徒也。珠江堤上照霞楼,为陈东塾授经处,斜阳流水,江上归帆,流霞如锦,风景颇佳;东塾手书“濠上”二字尚存。兰甫着述甚富,邃于音韵之学,尝谓粤方言与古音合者甚多,尤其与唐韵吻合,粤语之合口音属于十一侵韵,多与古通,不可不知。其讲学授徒,取顾亭林论学语,先之以“博学于文”,而尤以“行已有耻”为主,故气节之士,多出其门。胡汉民伯兄衍鹗及弟毅生,均私淑兰甫,而传其学者。至汪兆镛伯序,则受经东塾,为入室弟子。清亡,兆镛为学海堂长,闭门传经,不问世事。
清朝讳书皆抬头缺笔,如“溥仪”之“仪”字,必缺一撇之类。宣统大婚,粤中遗老具婚礼八百余份,兆镛与焉。宣统大婚,全国自命遗老者,具婚礼计千余份,粤人占八百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