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慌成了一团,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按着头,半蹲半立的木在那里。
钱先生轻轻的出来,又低声的问了声“谁?”
“我!”她低声的回答。
钱先生吓了一跳:“你是谁?”
高第留着神立起来:“小点声!我是隔壁的大小姐,有话对你说。”
“进来!”钱先生先进去,点上灯。
高第的右手还在头上摸弄那个包,慢慢的走进去。
钱先生本来穿着短衣,急忙找到大衫穿上,把钮扣扣错了一个。“冠小姐?你打哪儿进来的?”
高第一脚的露水,衣服被花枝挂破了好几个口子,头上一个包,头发也碰乱,看了看自己,看了看钱先生,觉得非常的好笑。她微笑了一下。
钱先生的态度还镇静,可是心里有点莫名其妙之感,眨巴着眼呆看着她。
“我由墙上跳过来的,钱伯伯!”她找了个小凳,坐下。
“跳墙?”诗人向外打了一眼。“干吗跳墙?”“有要紧的事!”她觉得钱先生是那么敦厚可爱,不应当再憋闷着他。“仲石的事!”
“仲石怎样?”
“伯伯,你还不知道?”
“不知道!他没有回来!”
“大家都说,都说……”她低下头去,楞着。
“都说什么?”
“都说他摔死一车日本兵!”
“真的?”老人的油汪水滑的乌牙露出来,张着点嘴,等她回答。
“大家都那么说!”
“呕!他呢?”
“也……”
老人的头慢慢往下低,眼珠往旁边挪,不敢再看她。高第急忙的立起来,以为老人要哭。老人忽然又抬起头来,并没有哭,只是眼中湿润了些。纵了一下鼻子,他伸手把桌下的酒瓶摸上来。“小姐,你……”他的话说得不甚真切,而且把下半句——你不喝酒吧?——咽了回去。厚敦敦的手微有点颤,他倒了大半茶杯茵陈酒,一扬脖喝了一大口。用袖口抹了抹嘴,眼亮起来,他看着高处,低声的说:“死得好!好!”打了个酒嗝,他用乌牙咬上了下唇。
“钱伯伯,你得走!”
“走?”
“走!大家现在都吵嚷这件事,万一闹到日本人耳朵里去,不是要有灭门的罪过吗?”
“呕!”钱先生反倒忽然笑了一下,又端起酒来。“我没地方去!这是我的家,也是我的坟墓!况且,刀放脖子上的时候,我要是躲开,就太无勇了吧!小姐,我谢谢你!请回去吧!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