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前辈如徐髯仙许摄泉诸人,许即太常卿仲贻之父,其神情高远,绝无都城纨绮市井之习,亦一时胜士。东桥石亭诸公甚重之。余小时至南都,数与游处。后窃禄时,二公已亡,每思其人,辄为惘然。
徐髯仙豪爽迭宕,工书能文章,善为歌诗,有声庠序间。后以事见黜,遂为无町畦之行。先朝荐绅中如储柴墟(瓘)、庄定山(昶)皆严正之士。见柴墟集中有与徐子仁书极相推与,又见其家藏写真,乃柴墟定山徐承之及徐子仁四人共作一轴,上各书赞,又有以见前辈持己极严,而责人甚恕,犹有古宽大博厚之风。
唐六如中解元日,适有江阴一巨姓徐经者。其富甲江南,是年与六如同乡举,奉六如甚厚。遂同船会试。至京,六如文誉籍甚,公卿造请者阗咽街巷。徐有戏子数人,随从六如日驰骋于都市中。是时都人属目者已众矣,况徐有润屋之资,其营求他径以进,不无有之。而六如疏狂,时漏言语,因此里误,六如竟除籍。六如才情富丽,今吴中有刻行小集,其诗文皆咄咄逼古人。一至失身后,遂放荡无检,可惜可惜!
宸濠甚慕唐六如,尝遣人持百金至苏聘之。既至,处以别馆,待之甚厚。六如住半年余,见其所为多不法,知其后必反,遂佯狂以处。宸濠差人来馈物,则倮形箕踞,以手弄其人道,讥呵使者。使者反命,宸濠曰:“孰谓唐生贤,直一狂生耳。”遂遣之归。不久而告变矣,盖六如于大节能了了如此。
余尝访之苏人,言六如晚年亦寡出。与衡山虽交款甚厚,后亦不甚相见。家住吴趋坊,常坐临街一小楼。惟求画者携酒造之,则酣畅竟日。虽任适诞放,而一毫无所苟。其诗有“闲来写幅青山卖,不使人间作业钱”之句,风流概可想见矣。
十六史十二
吾松江与苏州连壤,其人才亦不大相远。但苏州士风,大率前辈喜汲引后进,而后辈亦皆推重先达。有一善,则褒崇赞述无不备至,故其文献足征。吾松则绝无此风,前贤美事皆湮没不传,余盖伤之焉。今据某闻见所及,聊记数事,恨不能详备也。
太祖时,吾松江始以征聘仕官于朝者有朱孟辨,尝观洪武圣政记。孟辨以翰林院编修改中书舍人,则知国初尚有中书省为政府,故中书舍人官在编修上也。朱号沧洲生,能诗,工四体书,亦善画。
顾禄字谨中,为太常典簿,以事当法。时太祖初行洪武正韵,世人尚未遵用。禄自陈所作诗皆正韵,太祖取视之,果然,遂得释。故其诗至今称为《经进集》云。
永乐十八年闰正月,天下取到人材十三人。擢左布政使四人,马麟湖广、盛颐江西、俞景周山东、周克毅广西;右布政三人,孙豫山西、江润河南、艾瑛浙江。左参政二人,陆免四川、吴衡陕西;右参政二人,杨敬福建、李泰广东。右参议二人,赵瑛江西、金恕山西。皆以布衣而跻方面极品,尤异事也。相传文皇夜梦十三人共扶一殿柱,又一马遍身生鳞。明日引见,其数正合而麟居首,故有是命。其山西右布政孙豫,松江人,家住郡城东南五十里观河庵之西,即余太夫人之曾大父也,历官省辖,毫发不苟。家甚贫薄,子孙至不能自存,今依余家以居。
二沈学士以善书供奉成祖朝,与中书舍人无锡王孟端同时,三人皆能诗文,且人品清高。今之以甲科在翰林者未必能过之,乃知前辈有人。大沈名度,字民则,号自乐。二沈名粲,字民望,号简庵。
蒋性中为给事中,甚清介,贫苦刻历。家居时,尝驾一小舟入城,止带村仆二人。遇潮落水逆,船不得进,遣二仆上岸牵挽,蒋自到舟尾刺船。适一粪船过,偶触之,蒋本村朴,乡人不知,大加窘辱。二仆历声言曰:“此是蒋老爹,如何无礼?”蒋骂家人曰:“奴才哄人,此处那得个蒋老爹。”促家人牵船径去。
蒋给事曾因公差泊舟江浒。有一官船继至相并,即过船共奕。适有一女子至江边洗圊桶,官随呼隶人缚之。此女甫到家,即闻岸上有哭声。蒋谓是此女畏责而哭耳,不知其已死矣。再三劝解,寻命释之。俄而此女复苏,临别语给事曰:“明日我先去,公且未可行。”次日侵晨,见一舟凌风而去,上有旗号曰江湖刘节使,公遂不敢解维。是日开船者皆覆没。盖公之素行通於神明,故此神来告之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