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宋者,宋克、宋广、宋璲也。克字促温,号南宫生,姑苏人,其书专工章草。广字昌裔,松江人,书学素师,兼善行草,亦入能品。璲字仲珩,乃潜溪学士之次子,官中书舍人,其书宗康里子山,亦可称入室者。尝见其书玉兔泉联句诗,玉兔泉在南京应天府儒学中。
吾松在胜国与国初时,善书者辈出,如朱沧洲陈谷阳,皆度越流辈。书史会要中,评朱沧洲为风度不凡,陈谷阳为富于绳墨。余以为陈谷阳出于沧洲之上远甚。盖朱诚有风度,亦兼善四体书,但不如陈之法度精密耳。余尝有陈谷阳书一卷,四体书皆备。其正书一段酷似欧率更,行草则渐逼大令,篆书亦入格。又有其书疏头二通全学松雪,极疏爽可爱。又尝见其章草书竹笔格赋一篇,在舍弟家,殊有古意,出宋仲温上。世评谷阳书为八宝中之水晶,又以为得书法于三宋。此皆不知书,妄为此谈耳。
国初诸公尽有善书者,但非法书家耳。其中惟吾松二沈,声誉籍甚,受累朝恩宠。然大沈正书效陈谷阳,而失之于软。沈民望草书学素师,而笔力欠劲。章草宗宋克,而乏古意。此后如吾松张东海,姑苏刘廷美、徐天全、李范庵、祝枝山,南都金山农徐九峰,皆以书名家,然非正脉。至衡山出,其隶书专宗梁鹄,小楷师黄庭经。为余书语林序全学圣教序,又有其兰亭图上书兰亭序,又咄咄逼右军。乃知自赵集贤后,集书家之大成者衡山也。世但见其应酬草书大幅,遂以为枝山在衡山上,是见其杜德机也。支山小楷亦臻妙,其余诸体虽备,然无晋法,且非正锋,不逮衡山远甚。
衡山之后,书法当以王雅宜为第一。盖其书本于大令,兼之人品高旷,故神韵超逸,迥出诸人之上。
近来人又大喜法帖。夫二王之迹,所仅存者,惟法帖中有之,诚为可宝。但石刻多是将古人之迹双钩下来,背后填朱,摩于石上,故笔法尽失,所存但结构而已。若展转翻勒,讹以传讹,则并结构而失之。故惟淳化祖帖与宋拓二王帖为可宝,其余皆不足观。况近时各处翻刻,大费楮墨,可笑可笑。
旧法帖中,惟太清楼刻实为至宝。盖因徽宗留意文翰,而蔡京工书,故摹勒皆神,远在祖帖之上。
余独爱宋拓唐人碑,盖李北海、颜鲁公诸碑,皆亲手书丹,是黄仙鹤伏灵芝致石。必是当时精于刻者,与填朱上石者不同。昔某法师对苏许公云:贫道塔铭,但得三郎文,苏诜也,五郎书,苏诜也,六郎致石,可以无憾。则知古人勒石最所慎重。或言李北海书皆自刻石,所言黄仙鹤伏灵芝,假托耳。
杨升庵云:宋太宗刻淳化帖,命侍书王着择取。着于章草诸帖形近篆籀者,皆去之。识者已笑其俗,其所载索靖二帖,脉士处农姬业掌稷犹有古意。及计来东言展有期,则但行草而已。东书堂帖又去其前而存其后,此所谓至言不出俗言胜耶。孙过庭论书,必傍通古篆,俯贯八分,包括章草,涵咏飞白,必如是而后为精艺也。不然,则刻鹄图龙,竟惭真体,得鱼获兔,犹吝筌蹄,未免凡近耳。
近有祖帖一本亦佳,因无银锭纹,遂以为未加银锭时所拓。然祖帖是选枣木之精者,刻成即加银锭,非岁久木裂始加之也。况纸墨又不甚旧,此须以法眼辨之,愧余凡俗人,不能别识也。
今世士大夫若遇定武兰亭,虽残缺者,当不惜以重赀购之。然兰亭之刻甚多,宋时已有百余种。故古称兰亭为聚讼,不可不详辨也。
山谷云:《兰亭禊饮序》二本,前一本是都下人家用定武旧石摹入木板者,颇得笔意,亦可玩也。一本以门下苏侍郎所藏唐人临写墨迹刻之成都者,中有数字极瘦劲不凡,东坡谓此本乃绝伦也。然此本瘦字时有笔弱,骨肉不相宜称处,竟是常山石刻优尔。
唐人小楷,有欧率更《化度寺碑》、虞永兴《破邪论》、薛稷《杳冥君碑》、张长史《郎官石柱记》、颜鲁公《麻姑仙坛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