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鲁公小字《麻姑仙坛记》,此正东坡所谓小字宽绰而有余者也。盖自大令以下赵集贤以上,八百年间唯可容萧子云颜鲁公二人。觉《仙坛记》奇古遒逸,实过萧子云。
唐人书推欧虞褚薛。今欧率更有《九成宫帖》、《虞恭公碑》、《皇甫府君碑》,褚有《孟法师碑圣教序三龛像记》,虞有《夫子庙堂碑》,独孟法师世已罕得见。无锡秦汝立家有一宋拓本,书带隶法,褚帖中当为第一。
余最爱颜鲁公书,多方购之,后亦得其数种。如《元鲁山碑》,乃李华撰文,鲁公书丹。李阳冰篆额,世所称三绝者是也。《茅山碑》今亦毁于火,余家所藏乃国初时拓者。东方朔画像赞家庙碑中兴颂八关斋会记李抱玉与臧怀恪碑宋文贞公碑阴记多宝寺塔碑数种,多宝塔正所谓最下最传者。盖鲁公书妙在嶮劲,而此书太整齐,失之板耳。
苏黄独不称李北海。至赵松雪出,其写碑专用北海书。北海有岳麓寺碑,云麾将军碑有二本,一李秀一李昭道也,皆妙。其法华寺与莎罗树,则后人翻刻者耳。
自唐以后,宋元人无一好石刻。虽苏黄诸刻,亦不见有佳者。赵集贤学李北海书,未入石者皆咄咄逼真,可谓妙绝。但一入石,便乏古意,此不知何理。
赵集贤与人写碑,若非茅绍之刻则不书。亦以此人稍能知其笔意耳。
二十八画一
余小时即好书画,以为此皆古高人胜士其风神之所寓,使我日得与之接,正黄山谷所谓能扑面上三斗俗尘者也。一遇真迹辄厚赀购之,虽倾产不惜。故家业日就贫薄,而所藏古人之迹亦已富矣。然性复相近,加以笃好,又得衡山先生相与评论,故亦颇能鉴别。虽不敢自谓神解,亦庶几十不失二矣。余家法书,如杨少师苏长公、黄山谷、陆放翁、范石湖、苏养直、元赵松雪之迹,亦不下数十卷。然余非若收藏好事之家,盖欲真有所得也。今老目昏花,已不能加临池之功,故法书皆已弃去。独画尚存十之六七,正恐筋力衰惫,不能遍历名山,日悬一幅于堂中,择溪山深邃之处,神往其间,亦宗少文卧游之意也。然亦只是赵集贤、高房山元人四大家,及沈石田数人而已,盖惟取其韵耳。今取古人论画之语,与某一得之见,着之于篇。
夫书画本同出一源,盖画即六书之一,所谓象形者是也,虞书所云:“彰施物采,即画之滥觞矣”。古五经皆有图。余又见有三礼图考一书,盖车舆冠冕章服象服笄狄笄衤帝之类,皆朝廷典章所系。后世但照书本言语想象为之,岂得尽是,若有图本,则仪式具在,按图制造,可无舛错。则知画之所关,盖甚大矣。
陈思王画赞序曰:盖画者鸟书之流。昔明德马后,美于色,厚于德。帝用嘉之,尝从观画。过舜庙见娥皇、女英,帝指之戏后曰:“恨不得如此者为妃。”又前见陶唐之像,后指尧曰:“嗟乎,群臣百僚恨不得为君如是。”帝顾而笑。故夫画所见多矣。古人之画,如顾恺之作《考经图》、《列女图》,阎立本作《职贡图》,马和之作《毛诗国风图》,诸人所作旅獒图瑞应图、历代帝王象、历代名臣象诸画,岂可谓之全无关于政理,无裨于世教耶?
董逌广川画跋,盖不甚评画之高下,但论古今之章程仪式,可谓极备。若天子欲议礼制度考文,则此书恐不可缺。
《宣和博古图》所载钟鼎彝卣卮簠簋簋登豆上尊中尊之属,极为详备。其大小尺寸容受升合与夫花纹款识,无不毕具。三代典刑所以得传于世者,犹赖此书之存也。夫徽宗好古,不免有玩物丧志之失。然其致北狩之祸者,实由信任小人,使童蔡秉政,以致天下汹汹,其祸本实不在于此也。而能使后世博古之士得见三代典刑,实阴受其惠,浅见薄识之士,遂以此为口实,可笑可笑!古人论画,有六法,有三病。盖六法,即气韵生动六者是也。而三病,则曰板,曰刻,曰结。又以为骨法用笔以下五者可学,如其气韵必在生知,固不可以巧密得,复不可以岁月到。默契神会,不知然而然。其论用笔得失曰,凡气韵本乎游心,神采生于用笔。意在笔先,笔周意内,笔尽意在,像应神全。夫内自足,然后神间意定。神间意定,则思不竭,而神不困也。此段虽只论画,颇似庄子论扁斩论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