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时听到这里,截住话头向张文祥问道:“三弟,同睡得好好的,怎么知道那船上闹劫案,也不招呼我一声,就悄悄的出来动手呢?”张文祥笑道:“那小船跟着抛锚的时候,我在窗门里看见,有四个彪形大汉在船面上撑篙,篙尖落水的声音,分外沉重。我在江河里混的时候多,知道老当篙师的人,篙尖落水没有声响,偶然有之,也只在水面上飘一下,不至有深沉的响声。即此可知那四个撑篙的人,都是外行。再看船舱里,还有两个汉子伸头向外边张望,并时时回头对舱里说话,可见得舱里还不止两个人。那船既吸水很浅,可知没装货物。若说是专装客的罢,搭船的客,不应都是三四十岁的壮健汉子。并且也没有搭客大家帮着撑篙的道理,这船就很可疑了。再看这条大船,是我们川河里的,虽是舱门紧闭着,看不见船里的情形,逆料必是有阔人在内。既是我川河里的船,又靠着我的船停泊,如果夜间有甚么动静,我是不能袖手旁观的。我虽存心如此,不过我料的究竟对与不对,不敢决定。若拿出来和二哥商议,料得是便好,万一看走了眼色,二哥不要责备我遇事张皇吗?我外面和二哥同时安睡,实在因有这事搁在心中,那里睡得着。当强盗跳过这船上来的时候,踏得这船身一歪,荡得我们的船身都动了,我就知道所料的验了。我船上的舱门,早准备了是虚掩着的,从容起来,结束好了,才轻轻的走过这船上来。强盗人多手快,已有几个扛着皮箱在肩上,待搬过他们自己船上去,不提防我堵住舱门一喝,大约也猜不透外面有多少来拿他们的人,只惊得各人都将皮箱放下,想冲门而出。第一个冲出来,被我顺手揪住胳膊只一拖,拖得他‘哎哟’一声。我恐怕,上人多了,缠脚碍手的不好施展,就提起那强盗向江心抛去。”郑时道:“我就亏了那一声‘哎哟’把我惊醒了。若不然,只怕直到此刻还在酣睡呢。”
郑、张二人在舱里坐谈了一会。张文祥起身作辞道:“那些小毛贼受了这次大创,估计他们逃得了性命,也寒了胆不敢再来了。此后尽可安心,一帆风顺到南京,想不至再有意外,此时才到半夜,还可以安睡些时。”说罢,提步要走。柳无非连忙起身,说道:“我想求两位再坐一坐。承两位救了我姊妹的性命财物,还要耽搁两位的安眠,我也自知原是不近情理的事,本来说不出口。不过我姊妹险些儿被强盗污辱身体,蒙两位救了,此恩不比寻常,我姊妹何敢以外人待两位。我们从重庆动身到此地,在船上已有两个多月了,虽是素来胆怯,没有像此刻这们害怕的,千万求两位在此多坐一会,我还有话说。”张文祥听了不做声,望着郑时。不知郑时怎生摆布?且等下回再说。
盟弟兄同日结良缘四呆子信口谈官格
话说郑时见了柳无非说话时那种娇怯可怜的样子,不但心里软了,连带浑身的骨头骨节都软洋洋的了,当即对张文祥说道:“女子的胆量,本来多比男子小,何况是宦家平日不出闺门的小姐,又才经过这般大惊吓。就是平常的男子,也要吓得胆破魂飞,手足无措。能像柳小姐这样不慌不乱,便很不容易了。我等救人救彻,就多坐一会罢,行船不愁没有睡觉的时候。”张文祥知道郑时平日对于女色之迷恋,此时心里虽觉得柳家姊妹,万分迷恋不得,然口里不便违背郑时的意思,说出定要过去安睡的话来。只得依旧坐下,听郑时与柳无非互相谈论身家遭际。
柳无非道:“我姊妹都是在四川生长的。先父在四川做了十几年州县官,两位居住四川的时候多,大约已闻先父的名。”郑时装作不知道的说道:“我们是做生意的人,平日于官场中人不甚留意,不知尊大人上下是那两个大字?”柳无非瞟了郑时一眼,说道:“先父讳灼,字儒卿,丙辰年在绵州殉难的。”郑时故作惊异的样子,说道:“我们在外省的时候多,竟不知道家乡地方的绵州,曾闹过甚么乱子?”说时,捏着指头。口里念着丙辰、丁已的轮算了几下,说道:“怪道我不知道,我从甲寅年出四川,在新疆、甘肃一带盘桓,直到前年才回四川去。因我的行踪无定,家乡的消息,很不容易传到我跟前来,究竟丙辰年绵州曾出了甚么乱子?”柳无非黯然说道:“并不曾闹旁的大乱子。就是近年来在四川闹得最凶的枭匪,乘先父没有防备,陡然攻进了绵州城。先父逃己来不及,在衙门口遇着匪首,认识先父的面貌,先父遂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