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时问道:“四川的枭匪首的姓名还记得么?”柳无非点头道:“匪首的姓名,自然记得。但是那枭匪是四川最凶悍有名的,谁也奈何他们不了。我又没有兄弟,这仇恨是永远没有报复的时候了。”郑时仍作不知道的问道;“在四川最凶悍有名的枭匪,不是小辫子刘荣么?”柳无非摇头道:“不是姓刘的,是姓张的,叫做张文祥,于今还在四川。官兵闻他的名就害怕,多不敢与他对垒。”张文祥坐在旁边听了,心里止不住怦怦跳动,看郑时行所无事的神气问道:“尊大人就是张文祥所害吗?”柳无非道:“那到不是。听说动手杀我先父的,是张文祥手下一个小匪,先父殉难之后,先母因哀伤过度,不到三年也弃养了,丢下我姊妹两个。亲房叔伯人等虽有,只是不但得不着他们的照应,并欺负我姊妹年幼无知。用种种盘剥计算,侵占吞蚀,无所不至。幸亏当日随侍先父母在各州县任上的时候,我姊妹都曾略读书史,处理家政,不至茫无头绪,才能将先父母遗留的财物,略略保存些儿。不过自先母弃养后,我姊妹家居便没有相关切的家长,究竟诸事都嫌不便,我有姨父姨母住在南京,我只得带了舍妹到南京去,打算相依姨父母度日。以为由水路直到金陵,是可望一帆风顺平安无事的,不料在半路上会有今夜这种险事发出来。若没有两位拔刀相救,我姊妹受祸真是不堪设想。”
郑时谦逊了两句,将自己和张文祥的身家履历,随口编造了许多好听的说了。二人既更改了名字,郑、张又是寻常多有的姓氏,柳无非听了,当然不至疑心二人就是他自己不共戴天的大仇敌,只道郑时所说的身家履历是真实不虚的,郑时说,自己也是大家公子出身,因读书进学之后,无意科名,又生性喜欢游览。就借着经商、好游览天下名山大川。柳无非听了,就笑道:“这就对了,我刚才听先生说是做生意的人平日于官场中人不甚留意的话,心里正在疑惑,怎么做生意的人,有先生这般气宇,这般吐属?原来是厌恶科名,借着经商好到处游览的。”郑时的学问,本来很渊博,此时更有意夸示才华。柳无非姊妹都能略通文墨,两下接谈之后,不由得柳无非不五体投地的佩服。
柳无非姊妹虽是生长宦官之家,知书识字,然因柳儒卿死的太早,失去了拘管的人,种种淫词艳曲的书,遇着便废寝忘餐的不肯释手。他母亲不识字,以为女儿能发奋读书,是不会有差错的。已成年的女孩儿家,装了一肚皮的淫词艳曲,安有不心心念念羡慕那些才子佳人呢?加以他姊妹被强盗剥得一身精光的捆缚了,是由郑时亲手解开的,有这一层关系,柳无非心里对郑时就不知不觉的亲热了。男女之间,只要双方都有了爱慕的念头,便没有不发生肉体关系的,在郑时不过因柳无非生得可爱,素来好色的人,不能制止自己不转念头,只是还有些觉得自己的年纪,比柳无非大了一倍,不敢希望便成夫妇。不料柳无非因自己曾赤身露体与郑时接触,更钦佩郑时的学问好,并不嫌郑时年老,竟愿以终身许给郑时。郑时原是没有家室的人,自是再得意没有了。但是张文祥心里极不以为然,却又明知郑时决不听劝,不便拦阻。郑时和柳无非都看出了张文祥不愿意的神气,二人商量对付,就将柳无仪配给张文祥。张文祥这时除了与郑时绝交而外,没有方法可以拒绝。一个铁铮铮的汉子,遂也轻轻的被卷入这爱河的漩涡中了。两真姊妹既嫁给两盟兄弟之后,便大家计议,恐怕到南京不为林郁夫妇所欢迎,即决议不到林家去了。依郑时的计算,迳到山东去找马心仪,看马心仪对待的情形,再定行止。柳无非姊妹既嫁了他二人,行止自由他二人作主。去向已定,便望山东进发。
柳无非姊妹赔嫁的资财,都是柳儒卿在四川搜刮的。也有十多万。郑时打算到山东后,借马心仪的门路,捐一个官衔,凭着自己的才干,也不愁没有出头之日。在路上经过了多少时间,这日到了山东。在一家招牌名鸿兴的大各栈里住下,先打发人去巡抚部院里将施星标找来。旋星标这时的气概,已大异乎从前了。因终日和官僚接近,眼见的是官模祥,耳听的是官言语,而他又自以为做了巡捕大官、不能不有官架子、官习气。巡抚部院里的人,因不知道他的来历,见他初到的时候,马心仪立时传见,并很密切的和他谈了一会话,估量必是和马心仪有密切关系的。官场中人的眼睛最势利,不要说是和督抚有密切关系的人,全省的官员都得逢迎巴结。只要督抚在闲谈中提了这人的名字,或在上衙门的时候,督抚单独对这人点了点头,这人便得了无上的荣幸,一般同僚的官员即时对这人就得另眼相看了。施星标就因马心仪对他与一般在部院里供职的人,略似亲切一点,便没有一个不在施星标跟前献殷勤表好意的。施星标原本是老实人,看了这些人对他的情形,不知道势利官场,照例如此,只道是自己的官阶比人高,应受一般人的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