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县官是个性情暴躁的人,听了这活,只气得乱叫反了,反了!拿下去,打,打,打!”第三个又已打得血肉横飞了,第四个接着跳出来,说道:“这个倒可以不打。他在杀场里的时候还好,不象那三个狗杂种的凶横强暴。我若不教你痛责那三个狗杂种,我赵如海一肚皮的怨气,怎得消纳?于今人已打过了。我且问你:我的葬事到底怎样?我听说你打算将我的尸搬出来,就杀场上化骨扬灰。你若真有这种胆气,这种本领,就请你去化,请你去扬吧,你这样糊涂混帐,如何配做父母官?你只当我死了好欺负。我如果死了便得受人欺负,你想想我肯说出法子来,使你好杀死我么?”
县官听了,心里虽仍是气忿得难过,只是已相信不是衙役受贿假装的。不过这县官生成倔强的性质,平日仗着自己是两榜出身,对于上司都是不大肯低头的。虽明知是赵如海的阴魂来扰乱,心中并不害怕。定了一定神思,换了一副温和的面目,对赵如海附体的衙役说道:“你赵如海在生目无国法,仗着妖术任意害人,按律定罪,原是死有余辜的。生时既受国法,死后就应该悔悟,安分做鬼。如何反比生时更无忌惮,公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兴风作雨,惊骇世人,是什么道理?”只见这衙役从容答道:“生死只是你们俗人的大关头,在我修道的人看了,并算不了一回事。就和世人搬家的一样,世人欠了朋友的帐,不能因朋友搬了家,便不偿还。你昨日在这堂上亲口答应我葬社坛,每年春秋二祭。我当时未尝不知道你是暂时哄骗我的话。我其所以敢于相信,随口便把如何才能杀死我的法子说给你听,一则因你是朝廷的命官,逆料堂堂邑宰,怎肯失信于小民。二因有无垢和尚监临在此,或者做出有碍我解脱的事来。谁知你竟是不顾自己的身分,转而失言,教我如何能忍耐得下?”
县官说道:“你死了既有这样的阴灵,就应当知道社坛是国家正神所居之地。正神是受了敕封的,所以能享受朝廷官吏的拜祭。你有何德何功,死后配葬社坛,每年坐受父母之祭。你要知道,本县在浏阳,年岁是有限的,一遇迁调,便得离开。社坛又不是本县私家的土地,本县只须说一句话,有什么不可以答应。无如法不可驰、礼不可废。若本县但顾目前,随自答应了你,则僭窃的罪,不在你而在本县了。昨日的含糊答应,原是从权的举动,你不能拿着做张本。”这衙役鼻孔里笑了一声道:“昨日既可从权,今日又何不可以从权?社坛虽是国家正神所居之地,然社神在那里,那里便是社坛。既葬了我,那里就不是社坛了。你也要知道,我赵如海此时来跟你讲道理,已是十二成的拿你当一个人看待了,你休得再发糊涂,想与我为难作对。若弄发了我的性子,那时后悔便已来不及了。你曾听说我赵如海在生时,是肯和人讲道理的么?”县官见这衙役说话的神气十足,简直要翻脸的样子,不由得心里也是害怕,暗想,知县的印信,是朝廷颁发的重宝。有许多人说过,倚赖皇家的威福,印信每可以辟邪。这赵如海的阴魂如此放肆,我何不敢出印信来镇压他一年,看是怎样?或者就是一颗印信能将他压退,也未可知。边想边自觉有理,遂亲自起身从印架上取印箱来。
这衙役望着笑嘻嘻的说道:“你打算拿这块豆腐干出来吓我么?哈哈,你真不知自量。你以为芝麻般大小的一个县官印信也可以辟鬼么?”这县官听了这几句话,心里又觉得有些惭愧似的,不因不由的双手捧着印箱踌躇起来。忽然一转念道:我不要上他的当,安知不是他怕我取出印来压他,有意是这般说了阻挡我的呢?不管他到底怕也不怕,且试他一下再作计较。有这一转念,也不回答,竟将那颗四方铜印取在手中,诚心默祷了一番。正待举起来,对准衙役的脑门磕下去。想不到这衙役的手法真快,只一伸臂膊,印信就被他夺下去了。县官双手空空,倒弄得不知要如何才好。只见这衙役将印信抚弄着,笑道:“好法宝确是一件好法宝,不过你看错了人,用错时候了。不用说你芝麻般大小的县官,这块豆腐干吓不倒我。就是你们皇帝的玉玺,我的眼里看了,也和路旁的石头一样,抬起来打狗是用得着的。这东西待我说出一个用处给你听听,也可以增长你一些儿见识。最怕你这块豆腐干的,只有道行不甚高超的狐狸精。你若以后遇了有人被狐狸精缠病的时候,你就不妨依照刚才的样子,取出这块豆腐干,自告奋勇到病家去,只须在病人脑门上轻轻这们两三下,狐狸精就自然吓退了不敢再来,你治好人家的病,人家多少总得酬谢你一番。”县官面色都气得变青了,却是想不出制伏他的方法。
大凡生性倔强的人,越是呕气的厉害,便越是认真的厉害,有时连自己的性命都置之度外了。这县官心想,我身为一县之主,今自无端坐在大堂上,受鬼魅如此侮辱,我的尊严何在?朝廷威信何在?与其是这般受鬼腕的侮辱,倒不如死了的干净。何况这鬼魅虽凶狠,并不见得能制我的死命呢?我何必怕他。于是将心一横,提起惊堂木就公案上猛力一拍,喝道:“什么厉鬼,敢在公堂之上夺朝廷的印信。”喝时左右皂隶厉声说道:“替我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