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走进楼道时,竟像是一个疯女人。她痛苦的脑袋在打着转。其实,她最大的痛苦莫过于与顾热告了永别。他们两人的关系最后终结了,不能再相见了。随后又有一些别的愁苦念头反复地敲击着她的脑袋。当经过俾夏尔的家门口时,她伸进头去望了一下,看见拉丽已经死了,她显出欣然长眠的模样,她正在享受着永久的安乐。是啊!孩子们比成人更有运气!巴祖热大叔的房门里露出一缕灯光。她径直走了进去,她被拉丽的归宿激起一阵狂热,想与小女孩一路同行。
这天夜里,这个爱打趣的巴祖热大叔快乐地回到了家中。他已醉得东倒西歪,尽管屋里冷得像冰窖,他却躺在地上打着鼾。然而,这并不妨碍他做上一个好梦,因为在梦中他还带着笑容。一盏小灯闪着亮光,照着他那件旧上衣,被他踩扁的黑帽子躺在屋角里,那件黑色大衣被扯到膝盖上方,就算是被单的一角了。
热尔维丝看到这情形,忽然悲叹着呜咽起来,因为发生的响声太大,竟然惊醒了他。
“妈的!关上门!风会冻死人的嗯!是您呀出什么事啦?您要做什么?”
于是,热尔维丝伸出双臂,并不知道自己前言不搭后语的在说些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的情绪激动地恳求他说:
“啊!您带我走吧!我受够了!我想去了别再忌恨我当年说的话。天啊!我当年真不明白!人没有走到这一步真不知道死是何物唉!对了!当人们有一天要离开尘世时,会从容以对的!请您带我走吧,带我走吧,我会向您嚷着道谢呢!”
她说着便跑了下去,强烈的希冀使她浑身摇晃,脸色苍白。她从来没有这样蜷缩着跪倒在一个男人脚下。巴祖热大叔那张脸分外丑陋,嘴巴歪斜着,面颊的皮肤也被出殡的尘埃弄得肮脏而多皱,然而她觉得那张面孔不但美,而且灿烂地像太阳的光辉一般。此时,还未完全清醒的老头子以为她在不怀好意地拿他开心。
“喂,”他嘟囔着,“您可不该瞎捣乱!”
“请您带我去吧,”热尔维丝更加强烈地重复着,“您还记得吗?有一天晚上,我敲了几下板壁;后来,我又说那不是真的,因为那时我还太糊涂但是,现在请您动手吧,我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带我去长眠吧,您能感到我会不会动一下唉!我只有这个愿望了,呀!我将来会很爱您的!”
巴祖热一向对妇女彬彬有礼,即使他感到一个女人一时钟情于他,也不该对她非礼,她眼下正头脑发昏,然后当她情绪激动之时,仍是几分风韵犹在。
“您的话说得不错,”他用肯定的语气说,“我今天还打发走了三个人,如果她们还能把手伸进口袋里的话,她们肯定给我些不菲的小费的不过,我的好嫂子,事情不能这样做的呀”
“请带我去吧,带我去吧。”热尔维丝不停地嚷着。
“嗨!那也得事先办妥一件小事要知道,那就是去死!”
他边说着死命地在喉咙里做了一个下咽的动作,竟像是要把自己的舌头吞进肚里一般。随后,觉得自己的笑话说得真有趣,忍不住咯咯地冷笑起来。
热尔维丝慢慢地直起腰来,难道连他也帮不了她的忙吗?她愣着神回到了自己的屋里,一头倒在草堆上,后悔刚才吃了东西。噢!不,穷苦让人死都死不痛快!
这一夜,古波在外面过了夜。第二天,热尔维丝收到儿子艾蒂安寄来的十个法郎。艾蒂安在铁路上当机械工;他知道家中并不富裕,隔三差五的寄给家里五个或十个法郎。于是,她做了个清炖肉,独自一个人吃了,因为那该死的古波第二天也没有回家来。星期一不见他回来,到了星期二还是不见他的人影。整整一星期过去了。呀!真该死!如果有一个女人拐跑了他,他可要交好运唆!然而,恰好是星期天,热尔维丝收到了一张打印的纸,起初,这使她十分害怕。因为,她以为那是一封从警察局发来的信。后来她看过那信,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信里通知她说,她的男人正在圣安娜病院奄奄一息。那信里的话却说得十分委婉,然而实际上是一回事。是的,果真是有个女人把古波拐了去,那女人别人都管她叫挤眼娘子索菲,她是那帮醉汉最后的忠实女友。
说真的,热尔维丝真的想去自寻烦恼。古波自己认识路,他能自己从疯人院回来的;他在那里已被治好过无数次,这一次人们会再玩一次把戏让他重新站起来。今天早上她还听人说,有人看到古波在“靴子”陪伴下,像只圆球似的在美丽城的酒店里滚来滚去整整泡了一个星期呢!没错儿!甚至一切开销都由“靴子”掏腰包,他也许对老婆竭尽了百般讨好之能事,才把她手中靠众所周知的把戏赚来攒下的钱拿来请朋友喝酒了!呀!他们吃下去的钱可真干净呀!这些钱下肚会闹出种种不明不白的病来的,瞧吧,古波不就是染上病了吗?最让热尔维丝愤愤不平的是:这两个自私的男人竟想不起来带她去同饮一杯酒!谁也没见过!吃喝作乐一星期,身旁却没有妩媚风流的女人!他独自喝酒,就该他独自去死,就是如此!
可是,到了星期一,热尔维丝吃剩下一些豆子和烧酒,晚饭可以不用愁了。她心中为自己开脱,去散步消消食,便出了门。横柜上那封疯人院的来信让她心烦。此时雪已消融,天色已变得像少女般清丽而温柔,充满活力的天空令人精神爽朗。中午时分,她上了路,因为路途不近;她必须横穿巴黎,而且她的腿又走不快,街上人群摩肩擦背,然而她却感到十分有趣,兴冲冲地来到了病院,当她报上姓名,人们便向她讲述了一段骇人听闻的经过:古波是被人从新桥下面的塞纳河中捞起来的,他自认为有一个满脸胡须的人阻挡了他的去路,于是越过桥栏杆跳进了河里。那一猛子扎得并不坏,不是吗?至于古波为何来到新桥,连他自己也解释不清楚。”
此时,一个守护者把热尔维丝带进病房,当她走上楼梯,便听到了一阵叫喊声,那声音让她觉得一股寒风冷气透彻肌骨。
“呃?他正在奏乐呢!”守护者说。
“谁呀!”她问道。
“当然是您男人呀!从前天起他就这样吵吵嚷嚷,他还乱蹦乱跳呢,等一会您能瞧见。”
呀!天啊!这是一副什么景象!她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那小小的病房里从上到下铺满了厚厚的床垫;墙角里还有只叠在一起的草垫;一只双人长枕头胡乱扔在地上,没有别的东西。古波在里面手舞足蹈,乱喊乱叫着,他的四肢在破旧不堪的工衣里抽动着,活像狂欢节里化装的丑角!然而,这个丑角看上去并不让人开心,他那些可怕的举动都令人毛骨悚然!他那打扮看上去完全是一个将要与死神会面的人。见鬼!好一个独往独来的骑士!他一头撞在窗子上,又转过身子向后退着,伸出双臂打着节拍,双手不住地摇动着,像是要摇断双手,也像是要打在所有人的脸上。在下等舞场里有些滑稽的看客也摹仿这种舞蹈;然而都被他们演绎得面目全非。如果人们想要欣赏醉汉起舞的玄妙,就该来看这位酒中圣人的一招一式。他的歌唱方式同样是他的专利,竟像狂欢节里持续不断的咒语,张着大嘴接连数小时不变地放出嘶哑刺耳的同一个调子的喇叭般的喧嚣声。古波像一条被人打断了腿的狗一般声嘶力竭地嚎叫着,在乐池前疯狂地发泄着!
“主啊!他到底是怎么了?他是怎么了?”热尔维丝恐惧地重复着这句话。
一个年轻的住院医生安静地坐在那里,做着记录,那医生是个身体粗壮,黄胡须粉面庞的小伙子。古波的病实在蹊跷,所以医生不能离开病人。
“您可以呆一会儿,如果您愿意的话,”医生对热尔维丝说,“但是您得保持冷静,试着与他说说话,他会连您都不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