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朗蒂埃看到热尔维丝烦闷不安,便提议陪她到一家音乐咖啡店去散散心。她起初不肯,她说眼下哪有心思强颜欢笑。如若不是这个理由,她绝不会拒绝他,因为朗蒂埃表现出的那般真诚的态度,使她绝对不会怀疑他会有什么不良居心。他似乎很关心她的不幸,并显出万般慈爱。古波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在外面过了两夜,所以她十分担忧,每隔十分钟,她便不由自主地手持烙铁走到门口向街道两头张望,看自己的丈夫是否会出现。她形容自己,说两腿像被什么东西刺痛一般,让她坐卧不宁。当然,古波倒可以自残躯体、跌到某辆车子轮下,永远不回来,这倒也让她省了心。她自我开脱说他既然自甘堕落,就别怪我不讲夫妻的情分。现在让人恼火的是不知他何时回来,让人时时刻刻这样牵肠挂肚,真难以忍受。点着气灯时分,当朗蒂埃又一次提出去听音乐时,热尔维丝便允诺了。无论如何,她感到拒绝快乐是再傻不过的事了;既然作丈夫的可以在外面放荡不羁三天未归,她也不妨出去走走,只要她不在乎,即使这房子着了火也罢。当厌倦生活的恶魔向她步步近逼时,她的人格准则便会失衡。
他们匆匆地吃过晚饭。八点钟模样,热尔维丝催古波妈妈和娜娜赶紧上床睡觉。洗衣店也关门打佯。她与朗蒂埃手挽着手,从天井的门走出去。把钥匙交给了博歇太太,说如果她那倒霉的丈夫回来,麻烦她开门让他进屋去睡觉。此时,朗蒂埃又去换了一身好衣服,嘴里用口哨吹着曲子,在门口等她换衣服,她也换了一条丝质连衣裙。他们两人紧紧地挽在一起,在人行道上迈着轻柔的脚步,路旁店铺射出的灯光映在他们身上,他们微笑着低声交谈。
那家咖啡音乐店在洛歇舒尔街,先前是一家小咖啡馆,后来店主在院子里搭了一个木板棚,扩建为现在的音乐咖啡座。音乐厅的门脸被一串各色电灯泡装饰得分外显眼。几张广告张贴画粘在几块靠近阴沟的木牌上。
“我们到了,”朗蒂埃说,“今天晚上阿曼达小姐首次登台,她是一个卖杂艺的歌女。”
这时,他忽然瞅见了“烤肉”,他正在那里看广告。“烤肉”的一只眼眶上露出一道青痕,那是昨晚几只拳头给他留下的印记。
“喂!是你呀,古波呢?”朗蒂埃边问边四下张望,“你们和古波走散了吗?”
“是呀,已经很久了,昨天起就不在一起,”“烤肉”回答着,“昨天从芭盖大妈的酒店里出来的时候,我挨了一拳头。我吧,是不喜欢打架滋事的这你是知道的,那家伙是芭盖大妈店里的一个伙计。我们给他论理,为的是一瓶酒钱,他竟要我们付两次钱于是,我就溜了,去找个地方歇息了。”
他虽然已倒头睡了十个小时,然而却还打着哈欠。酒倒是完全醒了,可是神情还是那样呆滞,他那件旧衣服上满是绒毛屑,大概是昨夜睡觉时没有脱衣服。
“先生,您不知道我丈夫在哪里吗?”热尔维丝问。
“是的,我完全不知道我们离开芭盖大妈的酒店时候,已经是五点钟了。呃,我想他也许是顺着马路向下走了。是的,我好像看见他和一个车夫模样的人进了‘蝴蝶馆’嗨!太愚蠢不过了!确实,真是不该呀!”
朗蒂埃和热尔维丝在音乐馆非常快活地消了一夜。到了11点钟该关门的时间,他们俩人不紧不慢地散着步回家。此时,夜里的凉风已微微刺痛皮肤,听音乐的人已三五成群地走了出来。路边树下的阴影里卖笑的姑娘们发出放肆的笑声,那是由于男人们走进她们开着粗俗的玩笑。朗蒂埃低声哼着阿曼达小姐唱的那首歌,歌名是:《那是我的鼻子在发痒》。热尔维丝漫不经心,神情恍惚,也跟着他哼着唱里的复句。她感到很热。她喝了些饮品,再加上拥挤的人群和烟斗里冒出的烟气的混合气味把她几乎冲昏了过去。尤其对阿曼达小姐留下了强烈的感触。她绝然不会像她那样当众裸露胭体。嗨!说真的,那女人的皮肉着实令人爱慕!她怀着一种放荡的好奇心听朗蒂埃讲述有关这个姑娘经历的某些细节,而朗蒂埃的那副神情像是在说,只有他才特别了解那个女人。
热尔维丝按过三次门铃,博歇夫妇还没有来开门。“所有的人都睡了。”热尔维丝说。
门终于打开了,但是门洞里漆黑一团。她敲了敲门房的玻璃,要拿她的钥匙,博歇太太在睡意朦胧之中向她说了一通话,起初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后来她听明白了;原来值勤的警察布瓦松已经把古波送了回来。古波已是烂醉如泥了。那把钥匙应该插在门锁上。
他们进门之后,朗蒂埃嘟囔着:
“唉哟!他在这里干了些什么?竟然臭得这么厉害!”确实,那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恶臭。
热尔维丝去找火柴,一脚却踩在一片湿乎乎的东西上。当她点燃一支蜡烛之后,呈现在他俩面前的竟是一幕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古波像是把满肚子下水都倒出来了一般,卧室里到处都是呕吐物。床上,地毯上被吐得面目全非,甚至那横柜上也溅满了污物。古波躺在床上,可能是布瓦松扶他睡下的;他倒在秽物之中发出如雷的鼾声。看上去活像一头猪倒卧在淤泥中,一半脸难看地扭曲着,半张的嘴里伴着鼾声喷出一阵一阵的臭气;脑袋的周围尽是吐出的污物,他那看上去已经斑白的头发浸在一片肮脏的呕吐物当中。看到这一切热尔维丝气不打从一处来,不住地重复着一句话:
“嗨!这头猪!这头猪呵!他把一切都弄脏了呀!不,即使是一条狗也不会这样,就是一条死了的狗也比他干净呀。”
两个人都不敢动,不知道如何插足其间。古波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大醉而归,狼狈不堪,把卧室弄得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同样,眼前这一幕景象对妻子心中对他残留的一线爱慕像是迎面挨了当头一棒。从前,为他略有酒意回家的时候,她殷勤地服侍他,并没有厌恶感。然而,这一次他实在太过分了,他不由地大发雷霆。她甚至都不想用夹粪钳子去碰他!她脑海中闪动的只有一个念头,只要想起这脏汉子的肌体会挨着自己的皮肉,憎恶感会一下子笼罩全身,就像有人要追她在一个害了性病而死的尸体旁睡觉一样。她喃喃自语:
“我总得上床睡觉呀。总不能重回街上去安歇吧对!我从他身上跨过去!”
她努力想要跨过那醉汉,为了不至于被秽物滑倒,她在横柜前面不得不止步。古波四仰八叉地躺满了整个床。朗蒂埃脸上露出微微一笑,他很清楚今晚她是睡不到自己的枕头上去的了,于是握住她的一只,压低声音,热烈地说;
“热尔维丝你听我说,热尔维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