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画论汉以先,对于图画艺术上之评论,惟齐王容易鬼魅而难犬马之对。至汉,研究图画者日多,而艺术上评论,则亦罕闻。刘安之言曰:“寻常之外,画者谨毛而失貌。”(高诱注曰:“谨悉微毛,留意于小,则失其大貌。”)张衡之言曰:
“画工恶图犬马而好作鬼魅,诚以实事难形,而虚伪不穷也。”或谓二子之言不过取喻于画,非绝对的用艺术上之眼光相评论。然于画图之学理固甚有合也。夫汉代绘画之应用,既含礼教化,而偏于人事之实际;赏鉴之风未开,审美之力殊浅,故论画著作,绝少流传;然较之往代,已稍见曙光。刘、张所论,以其质量言,都无足奇;然在史家以时代眼光观之,则以为论画之发端,甚有记述之必要也。
◇宗教化时期
魏晋之画学魏曹丕篡汉称帝,建元黄初,与吴蜀并峙,是为三国。及魏灭蜀,司马炎又篡魏并吴,而一中国,是为晋。传四主,凡三十七年,而晋室遂东。江北悉为诸胡所割据,晋则偏安江左,复传十一主,凡一百有四年而亡。盖自魏黄初庚子至东晋恭帝元熙己未,即纪元二二年至四一九年,凡一九九年间,干戈扰攘,礼教不讲,人心多疾时厌世,宗教因之勃兴,绘事亦受其化焉。
第九节概况三国虽杀伐相仍,号称乱世,而王室士族之好尚绘画,较之汉代,有加无减。
盖汉代绘画,虽极富美,以累代帝王用以章饰典制,奖崇风教之故。及其敝也,致一般画家思想,被礼教所囿,只从事关于激扬礼教之制作,无有能出新立异、别开生面者。自三国鼎分,海内骚然,魏武提倡恶风,吴蜀亦奖励权术,于是礼教之防破,人情风俗为之大变,绘画思想亦随之解放。帝王士夫,往往以画寄兴。
魏之曹髦,吴之孙权,蜀之诸葛亮、张飞,要皆雅好绘事,间有图画。而魏人杨修、桓范,吴人曹不兴、赵夫人,尤为著名。至于晋,则荀勖、张墨、王、史道硕,世称大家。而王逸少、谢安石等,亦皆能画。盖绘画之风习,往往以时事为背景,由三国而两晋,画家思想,既不复为礼教之制作所囿;又其时同为我国历史上纷争之期,——三国,为汉族与汉族相争;两晋,为汉族与诸胡相争;兵戈纵横,杀伐无已。在上而当其事者,既力疲于运筹决胜之艰难,皆欲有所自遣;在下而受其害者,又恨切于乱离死亡之频仍,亦欲有所自慰;于是相率而逃于清静。在三国,则承两汉重视方士之余,而尚老庄;在两晋,则因三国好老庄之弊,而尚清谈;而东晋臣民,举目有河山之异,抱厌世观念者尤多。其结果,乃促成宗教之勃兴,而绘画即受其影响,随宗教而发扬其异彩。故就当时画材论,虽以人物画为最流行,而人物画中已见道释画之渐盛,或画作卷轴,以供礼拜,或画于寺壁,以助庄严。其时画家,要皆能作带宗教色彩之图画,其最著者,吴有曹不兴,晋有卫协。卫协以后,佛画益风行,大有代经史故实画而大盛之势。盖信奉佛教者,多供养之为对象;而寺壁之装饰,又在在需此类绘画也。不宁惟是,自晋室南渡后,因地理学术之关系,绘画思想,益以革新。如卫之弟子有顾恺之者,相继崛起,兼擅佛画,及其他人物画,更别出心裁,为山水传真。于是山水画,始由人物画之背景脱胎而出,独立成门,实为我国绘画进步史上开一新纪元。
且三国两晋,为君主者,整军经武之不暇,虽或雅好绘画,亦不与以有力之提倡,所谓画家,如卫协、顾恺之等,虽为士夫,要皆不受帝王之豢养;其自由制作,亦非独供帝王之玩赏;前代为贵族独占之艺术界,遂被打破,亦可记之事实也。
兹举其要点而概论之。
道释画之渐盛自汉以来,佛教已流传中国,历三国而两晋,上而君主,下而士庶,信仰佛教者,代有其人。盖自魏朱士行始为沙门,西行求法后,踵而起者,如晋之竺法护、法显等,不下数十人。其由西域挟高僧而归,则如佛驮、跋陀罗等,皆为时人所信敬。于是建佛寺,画佛像,而其所以庄严佛相者,自不能无相当之佛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