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的祖母果真是死了吗?她的躯体是的。但她是不死的。诗人勃兰恩德①(Bryant)说:
,thengonot,butsustainedandsoothed。
,andlies,downtopleasantdreams。②如果我们的生前是尽责任的,是无愧的,我们就会安坦的走近我们的坟墓,我们的灵魂里不会有惭愧或侮恨的啮痕。人生自生至死,如勃兰恩德的比喻,真是大队的旅客在不尽的沙漠中进行,只要良心有个安顿,到夜里你卧倒在帐幕里也就不怕噩梦来缠绕。”一个永恒不变的真理,走近坟墓就像一个人掩上他床边的帷幕,然后躺下进入愉快的梦乡。“
我的祖母,在那旧式的环境里,到我们家来五十九年,真像是做了长期的苦工,她何尝有一日的安闲,不必说子女的嫁娶,就是一家的柴米油盐,扫地抹桌,哪一件事不在八十岁老人早晚的心上!我的伯父快近六十岁了,但他的起居饮食;还差不多完全是祖母经管的,初出世的曾孙如其有些身热咳嗽,老太太晚上就睡不安稳;她爱我宠我的深情,更不是文字所能描写;她那深厚的慈荫,真是无所不包,无所不蔽。但她的身心即使劳碌了一生,她的报酬却在灵魂无上的平安;她的安慰就在她的儿女孙曾,只要我们能够步她的前例,各尽天定的责任,她在冥冥中也就永远的微笑了。
十一月二十四日①勃兰恩德,通译布赖恩特(17941878),美国诗人。
②这段英文大意是:”这样的生命力,一旦得到召唤,便加入到绵延不断的大篷车队,驶向等神秘王国。在笼罩着死亡的寂静的宅第里,每个人羁守他自己的房间,再也无法脱身。如同采石矿的奴隶夜间在地牢中被无情地鞭笞,却只有平静和忍耐。
诗人徐志摩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这种“天生是感情性”(《落叶》)的胆汁质气质使他成为“爱”的歌手,朋友之爱、情人之爱、父子之爱都在他笔下被层层铺张,反复渲染。与其着名的爱情诗之缠绵徘恻情调不同的,则是《自剖》集中的一组总名为“风雨故人”的散文。这些散文表达的是对去世的亲人和挚友的无尽哀思和怀念之情。
其中,《我的祖母之死》无疑是动人至深的篇章。
可以想象,重“情”的徐志摩与祖母之间有着比常人更为浓烈、深挚的感情。然而,他却只能默默而无能为力地眼看着奶奶生命力的渐渐萎缩,这无疑是徐志摩情感历程中一次极其惨痛的经历。
文章中,徐志摩详细地陈述“我”接到祖母病危的加急电报后,回家途中时间的演进和地点的转换,表达出作者那种归心似箭的心情,从而使人自然地意识到祖母在作者心目中的地位与份量。当风尘仆仆回到阔别多年的大宅院时,声声撕人心肺的“奶奶奶奶”声中包含着思念、哀痛、无奈等诸多复杂情感,似乎要把奶奶从阴曹地府的勾魂鬼手中喊回来、拉回来,夺回来,要让奶奶与她钟爱的孙子再细细地见上一面,让她再好好地活一回。在这种场合,爱的力量仿佛使徐志摩的大脑中枢神经发出了错误的信号,理智的堤坝也在情感的洪潮面前全线崩溃了,以至于“我”不愿承认既定的事实,一厢情愿地从种种迹象中寻找奶奶“定是睡着了”的证据。面对着“阖着眼,仰面躺在床上”
失去了生气的奶奶,“我”“至少逃回了二十年的光阴”,那时有纯朴的“我”、慈爱的奶奶,还有奶奶的状元糕、蜜枣,“那时是如何可爱的辰光,如何可爱的天真,但如今没有了”。岁月的流逝只能使这些成为回忆的内容,在“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的那种爱和被爱的甜蜜中,不觉地掺进了一丝伤感和苦涩,不禁使人黯然神伤。
古老的大宅院的石瓦缝里,漏进了一丝丝残晖,孤伶伶地照在被磨得光滑的老式而又厚重的红木椅上,显得斑剥陆离;晚风吹起着窗帷,轻轻摇曳;笨重的壁钟发出的无精打采的“嗒嗒”声“给你一种模糊的隐痛”,香炉里游出的一股股檀香与暮气掺合在一起,弥漫看一种神秘的氛围……徘徊在生与死之间的奶奶“呼吸还是一例的平匀,面容虽不免瘦削,光泽依然不减,并没有显着的衰象”,这些多少有些带主观色彩的一厢情愿的表面迹象,在医生的无情诊断面前失去了意义。守候在床边的“我”及亲人们只能寄希望于奇迹的发生,这当然是渺茫之极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