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公爵回来的当天就去看他,似乎使他很受感动。可是,当我告诉他,我来他家,是为了求他的妻子打听一下,她的堂弟媳是否真的邀请我参加她的晚会时,他的脸即刻变得阴沉起来。我触及了盖尔芒特夫妇不愿效劳的那一类事。公爵对我说,现在谈这个问题已为时过晚,万一亲王夫人没邀请我,她会以为在向她要请帖,从前就有过一次,被他的堂弟和堂弟媳拒绝了,因此,他再也不愿意让他们感到他在直接或间接地插手他们客人的名单,在“干涉”他们的家事,再说,他和他的妻子在外面吃晚饭,不知道是不是吃完饭就回家,因此,万一他们不去参加亲王夫人的晚会,最好的借口就是他们还没有回巴黎,否则,他们肯定愿意为我派人去问一问,或打个电话,告诉她,他们已经回来了。不过,肯定是来不及了,亲王夫人早把客人的名单拟好了。“您是不是和她的关系不好?”他问我,露出了怀疑的神态。盖尔芒特家的人总怕自己不知道最近谁同谁吵架,怕人家背着他们言归于好。公爵向来喜欢把一切可能令人不快的决定都揽在自己身上,他最后装出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似地对我说:“听着,我亲爱的,您刚才对我说的事我甚至不想告诉奥丽阿娜。您知道,她很乐于助人,又非常喜欢您,不管我说什么,她都会派人送信给她堂弟媳的,这样,假如她吃完饭觉得很累,也就没有借口不去参加她堂弟媳的晚会了。我求您,不要对她提起这件事。如果您决定去参加晚会,我不用对您说,我们会为和您一起度过今天的夜晚而感到高兴的。”人情实在是太神圣了,有人向你求情,你不可能不讲人情,不管你是不是真相信他。我不想让人感到我在我的请帖和德盖尔芒特夫人可能的疲劳之间有一刻犹豫不决,我装出没有识破德盖尔芒特先生是在给我演戏,答应他决不向他的妻子谈起我来访的目的。我问公爵,我有没有可能在亲王夫人家里遇见德斯代马里亚夫人。
“不可能,”他似乎很知情地对我说,“您说的这个名字我知道,俱乐部年鉴上可以看到。这种人是不可能到希尔贝家去的。您在那里只会看到过于斯文、过于乏味的人,会有一些公爵夫人,她们的爵号大家以为早已绝嗣,时机使它们得以新生,还有各国大使,许多科布格公国的人和不少外国的殿下,但您决不可能看到斯代马里亚的影子。希尔贝不用说见到她,就连听到您提起她,都会感到不舒服。好了,您喜欢画,我有一幅好画应该让您看一看,是我从堂弟那里买来的,其中部分是用埃尔斯蒂尔的画支付的。他那些画,我们显然是不喜欢了。堂弟把它作为菲利浦?德尚巴涅①的画卖给我,但我相信,是比尚巴涅更伟大的一个画家画的。您想知道我的想法吗?我相信这是委拉斯开兹的作品,是最美好的年代的作品,”公爵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可能是为了捕捉或加深对我的印象。一个仆人走了进来。
①菲利浦?德尚巴涅(1602—1674),弗兰德斯画派最着名的画家之一,擅长肖像画。
“公爵夫人让我问一问公爵先生,是不是愿意接待斯万先生,因为公爵夫人还没有准备好。”
“让斯万先生进来,”公爵看了看表,知道离换衣服的时间还有几分钟,便吩咐道。
“我妻子自然没有准备好。是她约他来的。您可不要在斯万面前说起玛丽—希尔贝的晚会哟,”公爵对我说,“我不知道请没请他。希尔贝很喜欢他,因为他认定他是贝里公爵的私生孙子,这当然不是真的。(要是没有这个,您想想,我堂弟会理他吗?他在百米外看见一个犹太人,都要把他臭骂一顿哩)。但是现在,由于德雷福斯案件,事情变得严重了。斯万早该明白,他比任何人都应该同那些人断绝来往;然而相反,他尽说些令人遗憾的话。”
公爵把仆人叫回来,问他派去打听德奥斯蒙表兄弟病情人回来了没有。公爵有他的如意算盘:既然他有理由相信他的表兄弟已是奄奄一息,他就得在他断气前,也就是说,在被迫居丧前派人去打听消息。一旦正式得知阿马尼安仍然活着,他就可以溜出去出席宴会,参加盖尔芒特亲王的晚会和化妆舞会。舞会上他将装扮成路易十一,同他的新情妇进行最有刺激性的幽会,直到第二天,待娱乐活动结束后,他再派人去打听消息。如果堂兄弟夜里去世,他就开始服丧。“还没有回来,公爵先生。”“真见鬼!这儿的人做事总要熬到最后一分钟。”公爵说。他怕阿马尼安“断气”的消息提前登在一家晚报上,这样他就不能去参加化妆舞会,便叫人给他拿来一份《时代》晚报,报上没有这个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