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王这样说了以后,各位君王立刻散了会,遵从他们领袖的主张。——蒲柏译《伊利昂纪》
可是,年轻人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这种想法错了。一只有力的手落到他的胳膊上,恩卡斯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休伦人全是狗。一个胆小鬼的一点儿血,决不能使一个战士发抖。白头发和酋长眼下都很安全,鹰眼的长枪也没有睡着。去吧,——恩卡斯和大方的手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记住这一点就够了。”
海沃德很想再听到点什么,但他的朋友已经轻轻地把他推向门口,以免被人发现他们在谈话而招致危险。海沃德虽然不太愿意,但知道必须听从,于是只好慢慢地走出屋子,混进蜂拥的人群。空地上的篝火快要熄灭了,暗淡而飘忽的火光,投射在那些默默地来去走动的黑糊糊的人影上,偶尔也发出一束较亮的光芒,射进屋子,照在恩卡斯的身上。他依然保持着笔挺的姿势,屹立在那个体化人的尸体旁边。
不一会,几个休伦战士重又回到屋子里,他们把那具僵硬的尸体抬到附近的林子里去了。这一场骚动平静下去之后,海沃德便在那些棚屋中间徘徊着——没人注意他,也没人来盘问他——一心想找到他甘冒这般危险来寻找的人儿的一些踪迹。在这个部落眼前的这种情况下,要是他想逃走,回到自己人那儿去,本来是易如反掌的。可是,现在除了时刻为之担忧的艾丽斯外,在他的心中又新添了一丝忧虑,就是对恩卡斯的命运的关注,这一来,就更把他拴在了这儿,使他不愿离去了。因而,他还是一间棚屋一间棚屋进进出出查找着,直到找遍了整个营地,结果还是一无所获。最后,他只好放弃了这种毫无结果的查找,重新回到那座召开议事会议的屋子去,决定还是找大卫来问个究竟。
那座召开议事会议的屋子,同时也是一个审判和行刑的场所,这已经得到证明。当海沃德回到这儿的时候,他发现刚才那种紧张激动的场面已经过去,战士们重又聚集在这儿[奇+书+网],不过此刻他们是在静静地吸着烟,一面在严肃地谈论着他们最近一次去霍里肯湖一带远征时发生的一些重要事情。海沃德的回来,很可能又会使他们想起他的身份问题,想起他的来访的可疑之处,但结果倒也没有引起什么明显的激动。这是因为刚才发生的那一场可怕的情景,为他创造了有利条件;用不着别人来提醒,他自己也知道应该好好地来利用这种出乎意料的情况。
海沃德没有露出一丝犹豫的神色便走进了屋子,学着主人们的样子,庄重地坐了下来。他用锐利的目光迅捷地朝四周瞥了一眼,发现恩卡斯虽然依旧站在原来的地方,大卫却未见回来。除了一个年轻的休伦人在旁看守外,人们对恩卡斯并没有做其他的管束,只是在那狭窄的入口处,还有一个武装的战士靠在一边的柱子上守着。此外,不管从哪方面看,这个俘虏似乎都是自由的。不过还没有让他和别人一起交谈;看恩卡斯那样子,倒真像是尊完美精细的雕像,而不像是个有生命有意识的活人。
没有多久之前,海沃德已经亲眼目睹了这班印第安人在惩处落入他们手中的人时那种干脆果断的可怕情景,因此此刻自己也存在着戒心,千万不可轻举妄动。他觉得还是不开口为妙,因为万一被人看破真情,立刻就会丧命。不幸的是,他虽然有此深谋远虑的决定,可他的主人们却似乎由不得他。他明智地在暗处的一个地方坐下不久,另一个会说法国话的老战士,就向他问起话来。
“我的加拿大父亲没有忘记他的孩子们,我很感谢他,”这酋长说,“我有一个年轻人,他的老婆被恶魔迷住了。这位机灵的客人能把它赶走吗?”
印第安人对医生非常尊敬,认为他们不仅能驱魔治病,还能呼风唤雨,控制天气等。
印第安人治病时用的那套装腔作势的花招,海沃德也略知一二。他一眼就看出,眼前的情况有可能用来帮助他达到自己的目的。说实在的,在当时要想提出一个比这更使他满意的请求,也许着实困难哩。但是,为了要维持一个“医生”的尊严,他还是抑制住自己的感情,带着某种故弄玄虚的口气答道:“妖魔各有不同,有的可以智取,有的则不行。”
“我的兄弟是个大医生,”那个狡猾的印第安人说,“他愿意试一试吗?”
海沃德做了个手势表示同意。那休伦人对此感到很满意,便又重新吸起烟来,等待着适当的时刻再起身。此人实在就是那个患病女人的亲人。急不可耐的海沃德,心里虽然在咒骂印第安人这种死顾外表的冷漠习气,但表面上还是得学着那酋长的样,装出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气。时间过去了几分钟,对他这个混充医生的冒险家来说,仿佛已拖延了一个小时。最后,那休伦人终于放下了烟斗,把披肩拉到胸前,好像要站起身来带海沃德去病人家了。就在这时候,有个身强力壮的战士走进门来,他默默地大步从注意着的人群中间穿过,在海沃德坐的一堆树枝的另一端坐了下来。海沃德不耐烦地朝这邻座的人瞥了一眼,不禁吓得毛骨悚然。他发觉身旁这人原来就是麦格瓦。
这个狡猾、可怕的酋长的归来,使那正要动身离去的休伦人留了下来。几只已经熄灭的烟斗重又点燃了。那新来的人一声不吭,从腰间拔出战斧,在斧柄头上的烟锅里装上烟草,通过空心的斧柄吸起烟来。他那若无其事的神态,叫人丝毫也看不出他刚经过整整两天的艰苦狩猎才回来。就这样,也许过了十来分钟(在海沃德看来简直像过了几个世纪),战士们都被笼罩在一团白色的烟雾中了,但是在这段时间里,谁也没有说话。
“欢迎,欢迎!”终于有一个人开口说,“我的朋友猎到麋鹿了吗?”
“小伙子们都驮得走不动啦!”麦格瓦回答说,“让弯腰芦苇到打猎的路上接他们去吧。”
提到这个忌讳的名字,紧接着屋子里出现了一片深沉可怕的静寂。大家都从嘴里拔出烟斗,仿佛每个人都同时吸到了一种不纯的烟味似的。青烟形成一个个小圆圈在人们的头顶盘旋,缭绕上升,飘然地穿过屋顶的天窗,向外逸去,因而屋子里又变得清晰起来,一张张黑黝黝的脸也显得清楚可辨了。大部分战士都把眼睛盯在地上,但也有几个较年轻的和修养较差的人,睁大闪闪发光的眼睛,朝一个白发苍苍的印第安人看着。那人就坐在两位最受尊敬的酋长之间,但不管是他的神情还是他的服饰,都没有什么能特别引起人们注意的地方。他的神情显得有点儿沮丧,但和其他印第安人的举止并无多大差别,服饰也和他们这些普通的土着一模一样。此时,他也像周围大多数人那样,眼睛盯住地上看了好一会,但当他最后偷偷地朝旁边瞥上一眼时,发现自己成了大家注目的中心。于是,他在众人的缄默中站起身来开口了。
“那是骗人的,”他说,“我不曾有过儿子。那个原来叫做我的儿子的人,早就给忘掉了。他的血是白的,那决不是休伦人血管里的血。是那班齐帕威人骗了我的老婆。大神说,威桑塔什家族该灭绝了。我很高兴,他的家族的罪孽将和他一起消灭。我把这桩事情给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