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我住在自己的城市,一下子也等于生活在欧洲胁中心。又是命运满足了我的一个自己几乎从来不敢想的愿望,我们在卡普齐纳山上的那幢房子成了一所欧洲人的房子。谁没有到我们那里去作过客呢我们的宾客登记簿也许比我这纯粹的回忆更能说明问题,但是这本登记簿也和那所房子和其他许多东西一样,落到了纳粹分子的手里。我们在那里和谁有度过美好的时刻呢我们曾从阳台上桃望美丽,静谧的景色,不知道就在对面的贝希特斯加登山土住着一个要破坏这一切的人。罗曼罗兰和托马斯曼曾在我们那里住过,在作家中,我们曾友好地接待过H。G。威尔斯、霍夫曼斯塔尔、雅各布瓦塞尔蔓、房龙、詹姆斯乔伊斯、埃米尔。路德维希、弗朗茨韦尔弗尔、盖奥尔格勃兰兑斯、保尔瓦莱里、简亚当斯、沙洛姆阿施、阿图尔施尼茨勒。在音乐家中,我们接待过拉威尔、理夏德施特劳斯、阿尔滨贝尔格、布鲁诺瓦尔特、巴尔托克。分散在世界各地的着名画家、演员、学者,谁没有到过我们家呢每年夏季给我们带来多少畅谈文学艺术的愉快和美好时光呵!有一天,阿尔图罗托斯卡尼尼登上了我们那陡峭的台阶,从此开始了我们之间的友谊,这友谊使我比以前更懂得喜爱和享受音乐。后来有好几年时间,我是他排练时的最忠实的座上客,我曾不止一次地亲眼目睹他为达到艺术上完美无缺的境地而竭尽全力,那种艺术上的完善在以后的公开音乐会上既显得象是奇迹,而又觉得非常自然(我曾在一篇文章中描述过他排练时的情景,他的那些排练对每一位艺术家来说都是最好的榜样,促使他们不达完美无瑕的境地决不罢休)。我深切体会到莎士比亚说得真好:音乐是心灵的养料,而且,当我目睹各种艺术比赛时,我真庆幸我有和它们给下不解之缘的好运。那些夏天的日子是多么丰富多彩呵!艺术和令人陶醉的风景交相辉映!后来,当我回首往事,想起那座小城市的时候,我总是心情颓丧和抑郁不乐。第一次世界大战刚结束时,我们曾在自己的那幢房子里冒着寒冷和从屋顶漏进来的雨水搏斗,这时我才感到那几年国泰民安的岁月在我一生中所起的作用,那就是恢复了我对这个世界、对人类的信任。
虽然在那几年有许多着名的受人欢迎的客人到我们家里来,但是当我独身自处的时候,在我周围仿佛仍有一群高贵人物神秘地和我在一起。那就是在我上面已经提到过的名人遗墨搜集本里收藏着的各个时代最杰出的大师们的手迹,我通过这种方法渐渐地把着名人物的踪影召来了。我十五岁时就开始了这种业余爱好,但在以后的年月里,由于经验的积累,办法越来越多,更主要的是热情越来越高人这种业余爱好也就由单纯的一般收集变成有机联系的汇编,我甚至可以说,变成了一项真正的艺术工作。开始之初,我象每一个新手一样,只追求把名字—名人们的名字搜集起来;后来才出于好奇的心理,收集更多的手稿—作品的初稿或片断;这些手稿同时也使我了解到一个受人爱戴的大师的创作方法。在世界上无数不解之谜中,造物的秘密乃是最深奥和最玄妙的。大自然不让人摸透造物的秘密。地球是怎样产生的,一朵小花是怎样产生的,一首诗和一个人是怎样产生的,大自然从来不让人掌握其中最关键的奥秘。大自然毫不留情地、绝不迁就地在这里给自己蒙上一层面纱。就连诗人自己、音乐家本人事后也无法说清他灵感产生的那一瞬间。当一件作品突然变得非常成功时,那么,就连那位艺术家本人也不再记得作品的起源和它的形成过程。他永远或者几乎永远也说不清楚,在他精神非常集中时,词句是怎样变成诗行的,个别的单音是怎样变成千古流传的旋律的。对这种不可捉摸的创造过程能提供少许猜测依据的唯一材料是艺术家的一页一页的亲笔手稿,尤其是那些涂涂改改、不准备拿去付印的未定初稿。后来的改定稿就是从这些初稿中逐渐形成的。收集一切伟大的诗人、哲学家和音乐家的这些底稿—这些反复修改的原稿,也是他们艰苦创作的见证,是我收集名人手迹的第二阶段,也是更有意识的阶段。到拍卖市场去搜罗这些底稿对我来说是一种乐趣,我也非常愿意花精力到藏匿得最深的地方去寻求这些底稿,同时这也是一门科学,因为我除了收集名人手迹之外,还收集全部有关写名人手迹的第二手书,以及业已出版的手迹本的全部目录。从数字上讲,我收集了四千多册有关书籍,这是一笔非常大的、无人可以与之匹敌的私人藏书,因为即使是商人们也不会把那么多的时间和热情倾注于一个专门学科。我甚至可以说,在那三四十年的搜集手迹的时间里,我成了这一领域里的第一个权威,我知道每一页重要的手稿,知道它在什么地方,是谁收藏着,是怎样转到它的收藏者手中的,我成了一个真正的鉴定家,一眼就能辨出真伪,在估价方面,我比大多数专业人员还要有经验。当然,在文学方面或者在生活的其他领域里,我是从来不敢说这样的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