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给那条“乌漆嘛黑鲤”验明了正身,态度立刻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拐弯。徐老把拐杖和擦黑了的手帕丢到一旁,重新取出两条崭新雪白的手帕,一条垫在腿上安放着黄金翡翠鲤,另一条握在手里小心翼翼的想要把它擦得干净一些。
  徐老痛心疾首:“小崽子,你知道黄金翡翠鲤有多珍贵吗!你竟然拿来烧烤?你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顾半初叹了口气:“这事儿就说来话长了,我也不知道这个东西还能入药,就这一条还是从绒绒牙缝里抠出来的。”
  说起来这条鱼是顾半初从上官府里顺来的,本来是绒绒的口粮来着,后来被上官家的人发现,这最后一条就被她塞到空间里了。当时有琴青泱安排了危子舒来接应她,一连串的事情接踵而来,顾半初也就忘了这条鱼的存在,在她空间的角落里落灰了好几个月。
  敢情是这么珍贵的东西,怪不得丫鬟一看就昏过去了,就连上官家家主都被气的跳脚。
  不过上官镜本人应该并不在意就是了,毕竟后来她从没有听起上官镜提起这件事情。
  “得了。”徐老道,“再过半个月你再来我这里,解药差不多就好了。”
  “好。”
  徐老板着脸道:“老头子我话说在前头再提醒你一次,这解药不可能解毒,只能勉强压制药性,最多能够拖延上个一年两年的时间,时间一过被压制的药性反而会反弹的更加严重,到时候你可不要怪我没有提醒过你。”
  顾半初轻笑:“这样就足够了。”
  “嗯。”徐老翻了一眼顾半初,“刚才我就看你走路姿势不大对,怎么,受伤了?”
  “小问题,已经快好了。”
  徐老拄着拐杖站起身,不容拒绝的道:“别动,我给你看看。”
  然后顾半初就被徐老按着做了个全身检查,检查完徐老捻着胡须从头到脚的扫了她几圈:“你能活着可真是个奇迹。”
  “……”怎么觉着听着怪怪的呢?
  徐老给顾半初开了张药方:“比你现在吃的强,回去自己照着煎去吧。”
  “多谢。”
  “哦,对了。”徐老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来,“最近外面发生什么了吗?我听说皇后带着小太子回娘家了。”
  “嗯……算是稍微有点事情吧。”皇后倒是个明白人,她主动从漩涡中心退出,白风别他们自然不会多加为难,“再有一段时间您就能够恢复自由了,您就能够回老家去看望给您写信的人了。”
  提起这事儿徐老的动作顿了一下:“胡说什么呢,还有二十三年老头子我才能离开皇宫。”
  “不是这样的。”顾半初抿了抿唇,“只要奴隶制被废除了,你们的约定自然就完成了,您就能够离开这里了。”
  徐老并不相信连他的存在都不知道的宋元驹会主动替他完成多年的心结:“小崽子你说什么胡话呢?”
  顾半初神情认真极了:“等我下次再来看望您的时候,就是您自由的时候。”
  顾半初实在是认真过分,徐老也不由自主的想要去相信她的话:“真的吗……老头子我,老头子我这辈子真的还能有机会从这里离开吗?”
  “一定会有的。”顾半初侧头与有琴青泱对视,“很快了,您再等我们一个月。”
  徐老活了七十多年,人生中三分之二的时间都跻身于奢靡皇宫的一隅,在这座坟墓似的房屋中度过,他失去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一眼看到头,如今顾半初又给了他新的希望,就让他再最后一次相信旁人:“好,我等你,老头子我一定会等着你们的。”
  ——
  现在拂雪山庄的革命进行到了最后的紧要关头,局势一触即发,十分紧张。第八界的大结界打通了许久,第七界的人能够随意下界,若是上官镜从第七界派人下来,他们的战线恐怕很快就会崩溃。
  以免夜长梦多,从太医所离开之后有琴青泱决定和拂雪山庄一同行动,顾半初不安于避世养伤,便也同有琴青泱一起加入了战局。她虽然不能参加战斗,但总可以做个动嘴皮子的军师。
  两个主子一马当先,顾邯和危子舒很快也找到了各自的位置,连带着无名佣兵团也没闲着,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拂雪山庄弟子一批又一批的被调出去,很快硕大的拂雪山庄便成了一座空城,上百年来拂雪山庄都没有开过这样的先例,就连偏僻地区的平民老百姓都感受到了今年的不同寻常。
  五月二十一日,拂雪山庄协同大宛各方势力正式以“天罚假皇”的旗号对现任皇帝宋元驹宣战。
  五月二十三日,奋战了两日两夜之后宋元驹大败,拂雪山庄攻入皇宫,宋元驹穿戴整齐,坐在大殿高高的皇位之上放了一把火。
  他透过头顶冕旒的缝隙留恋的看着大殿中洁净到反光的地板,看雕刻精良的柱子,匠心独具的门窗……他没有什么好看的,因为本该站着满朝文武的地方空无一人。
  这大殿他小时候常来,不管旁人说过多少遍,他仍然会趁着看护他下人不注意的时候溜到大殿之外看他父皇上朝。他觉得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仿佛就像是神明一样,所有人都匍匐着对他顶礼膜拜。
  直到后来他做了皇帝才知道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天生就是皇室的血脉,这天下本就是他应得的,不管他做什么事情这天下也都是他的,因为没人能够代替他。
  后来他就鲜少上朝,这张椅子他连百次都没有坐到。
  这么多年大殿修缮过许多次,毕竟是皇室的脸面,总要精益求精。他如今终于有机会细细的看过去,却发现他记忆中的大殿已经不在了,柱子的雕刻更多了,两层的帷幔改成三层了,房梁上的芙蓉花也变成铃兰花了……这些都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这些改动明明都是他亲自点头之后才能动工的,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它们都是什么时候改变的。
  宋元驹越看越觉得陌生,他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天下不是非他不可的。
  他的男宠都因为他的怒气送了性命,皇后带着小太子宋子睿去娘家避难,丫鬟宦官走的走逃的逃,他的诸多护卫如今不是死了的就是背叛了他,这天下之大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站在他的身后!
  白风别一马当先的闯入火光之中的大殿,身后跟着千军万马。
  这实在是不公平!
  宋元驹今日没有喝酒,他清醒的不能更清醒,但他大笑起来的时候仍然像是酩酊大醉一般,抖动的火光映衬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闪烁不定:“哈哈哈!这天下朕不要了,你们稀罕就拿去吧!朕要去另一个世界潇洒去了!不过这天下也不是你们的,总有一天也会有别的人从你站的地方闯进来,亲手把你们推下来!”
  “如今的朕,就是未来的你们!”
  “如今的朕就是未来的你们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