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车回程的途中,闵天晴换上了车内放置的备用拖鞋,总算觉得酸痛的脚丫子舒服了一些。
  然而身体的痛苦解决了,继而来的安顺便使得她的神智更为困顿了起来,初时还算好,没过几分钟便已经撑不住了,坐在副驾驶上一个连着一个地直打呵欠。
  到最后,就连旁边开车的霍靖深都不免有些看不下去了,只笑道,“有这么困?此前不是都已经睡了几天几夜了?”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正说着,又不受控制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连带着自喉咙里咕哝出的话语都有些含糊不清起来,无形之中多了几分娇憨可爱,“可能是因为还在倒时差。”
  一边说着,她又撇过头有些诧异地看向霍靖深,见得他俨然还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眼角眉梢处丝毫倦意未染,不觉惊叹出声,“说起来,你就这么适应这里的时间?”
  他打转着方向盘拐过了一个路口,目光澄明,“已经习惯了。”
  “哦……”她口中应了一声,也有些恍然。
  这个男人成天世界各地跑,自然已经习惯了日夜颠倒的时差。
  一边想着,她又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脑袋一点一点地,眼看着随时都要睡过去。
  然而还未等她完全阖闭上眼睛,脑袋已经被旁侧的男人腾空抽出手赏了一个爆栗,“先不要睡,我得带你去吃东西。”
  当倦意上了头,便更加放肆地在全身蔓延开来。
  不过几分钟的间隔,她几乎已经快要睁不开眼睛了,只能凭着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朝着他胡乱地摆了摆手,“不吃不吃了,我快要困死了。”
  “不可以,”他平视着前方的路况,对于她带着几分撒娇的姿态无动于衷,语气出奇的坚定,“你已经很久没有吃饭了,再这么饿下去身体会出事的。”
  她还在副驾驶座上哼哼唧唧地垂死挣扎,“我不饿,我真的一点也不饿,我只想睡觉……”
  闵天晴口中的话语还没说完,肚子里便已经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咕——”声,在密闭的车内空间里显得分外清晰。
  她一愣,直到瞥见霍靖深唇边那一抹笑意时才迟迟反应过来那尴尬的声音正是出自于自己身上,当即脸红了个通透,却还在小声辩解,“这……这只是个意外,我其实真的不饿……”
  他微挑眉角,没有理会她的强词夺理,不一会儿便已然将车在一处街边停车位上停稳,一边淡声道,“这是身体在告诉你,必须得吃饭了。”
  心知霍靖深这话一出,自己算是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闵天晴也只能无奈妥协,任凭他将自己身上的安全带摁开,一百年有气无力地扒着车窗一看,但见是一家装潢干净的小餐厅。
  之所以只能用“干净”来形容,的确是因为再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形容词来描述这家餐厅的店面。一眼望去,窗明几净,但桌椅以及店面装修皆是普普通通,谈不上什么品位,更别提奢华上档次。
  来来往往的人群,穿着皆随意,甚至还有流浪汉进出,显然并不算是什么高档场所。
  “咦?”闵天晴揉了揉眼睛,差些以为自己看错了。然而左盼右望,四周皆是服装店或者咖啡厅,跟前所能谈得上“吃饭”的地方,也就是这家小餐厅了。
  她摇下车窗,霎时一股香味便已然扑鼻而来,使得她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而那几乎已经被饿得僵硬无知觉了的胃也再次恢复了活力,开始肆无忌惮地“咕咕咕”叫了起来。
  看来应该就是这家没错了,只是……
  闵天晴吞咽了一口口水,转移过视线来,望向即使在出行时也衣着清贵整齐的霍靖深。
  那头的霍靖深正要下车,听得她明显带有疑问的这么一声,只又停驻了身形,“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望着他的眼中有几分诧异和惊喜,“想不到我们的霍二爷居然也会来这种地方吃饭,我还以为您非米其林餐厅不吃呢。”
  闵天晴故意做出夸张的模样,成功使得霍靖深的眼角眉梢划过一丝柔软的笑意,末了只摸了摸她的头发,“食物只要做的好吃,又哪里受店面束缚?”
  “这倒是。”闵天晴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原本困倦的神经此时被空气中飘浮的香味给激活,闵天晴瞬时已经神采奕奕了起来,只连忙一蹦一跳地下了车,携着霍靖深走进了那家店面。
  原本她还担心自己这副邋遢的模样跟着霍靖深去吃饭会有些格格不入,这个地方倒是更为让她轻松自在了起来。
  霍靖深显然是这家店的熟客了,店主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很快便已经笑着迎了过来,热情地招待道,“霍先生,好久不见您光顾这里了,这几年听说都在中国发展了是吗?”
  没等他回应,店长已经分外熟悉地报上了菜名,“还是想要一份海鲜焗意面加上一小杯黑方威士忌吗?”
  霍靖深点了点头,一边又以流利的法文补充了一句,“给这位小姐也来一份同样的意面,黑方换成椰汁。”
  那个店主好似现在才注意到霍靖深对面落座的闵天晴,棕色的眼睛里流转过几分意外,“这位小姐好像不是原先……”
  才说道一般,那位店长很快就明白过来自己失言了,连忙停住了话风,转而重新对闵天晴绽放开一个热情灿烂的笑容来,“两份海鲜焗意面,一杯黑方一杯椰汁是吗?稍等一下,我们马上便为您上菜。”
  说罢,那店长已经笑容满面地转身离去。
  闵天晴自然听出了方才店长话中所隐藏的信息,心头虽然有些隐隐的难受,好似无形之中鸠占鹊巢却不被众人所认可一般。
  然而很快,她便被跟前所上来的一份香气扑鼻的意面给吸引去了所有的心神,不禁也开始食指大动起来。
  霍靖深所推荐的地方果然名不虚传,虽然价格低廉,但是东西的味道并不廉价,反而精致异常,分量又极足,很是贴心。
  所沉寂了数日的胃陡然活泛起来,使得她只顾着埋头苦吃了起来。即使跟前没有镜子,她也能够猜想到自己的吃相是多么的狼吞虎咽。
  相比之下,霍靖深比她要优雅从容得多,即使是在这么一个低廉的小餐厅,举手投足之间却难掩贵气,一看便明晓自小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与周遭的人一下子拉开了距离。
  好不容易解决完跟前的这一份意面,闵天晴满足地直拍肚子,却发觉跟前的霍靖深并没有动多少,只是在一口一口饮着杯中的黑方。
  他的神色依旧是一如往常的平淡,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她看着他反射在玻璃窗上的影像,只觉得有些寂寞。
  她的注视毫不隐藏,自然在第一时间便已经被他发觉出了踪迹。转目望向她跟前干干净净的餐盘时,他不免轻笑,“吃完了?”
  闵天晴满足地摸了摸肚子,“嗯。”顿了顿,她又问道,“你怎么不吃?不是很喜欢这家店的味道吗?”
  “没什么胃口,或许是隔的时间久了。”
  他随意地应了一声,又见跟前的小女人眼睛亮亮地盯着自己餐盘,显然还没有翳足的模样,不禁低笑一声,转而将自己餐盘中的海鲜尽数一个个挑到了她的餐盘里,又将溏心煎蛋切成了一小块一块,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了她的跟前。
  面对她惊讶的目光,他只平静地吩咐,“把这些吃完,如果不够再叫。这里你还是不用担心把我吃穷的。”
  开了这一句玩笑以后,他已经站起了身来,略微低了低身子,轻轻地摸了一把她的头发,“我去外头抽根烟。”
  她轻轻地皱了皱眉心,原本想要劝他至少得吃一些,然而见着他的神色,最终还是没有干扰,只乖巧地点了点头,“好。”
  今天的霍靖深状态不对,这是她可以察觉到的。
  虽然并没有任何有力的是事实依据可以证明,因而他在处理任何事情的时候皆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使人如何都搞不懂他的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她便是可以察觉到,他很难过。
  说着,她已然目送着霍靖深走出了门,继而在外头的街边点燃了一根烟。
  闵天晴忍不住以视线追随而过,最终隔着玻璃窗看着他的身影,但见袅袅的青白色烟雾自他修长的指尖腾升而起,使得他那英挺的轮廓也沉浸在一片飘渺中。明灭不定的火光恰似他此时的心境,浮浮沉沉。
  这样的霍靖深,是她甚少见到过的。
  一时间,闵天晴不禁也有些食不知味了起来,匆匆解决完餐盘中的食物以后,便欲出门去寻霍靖深一起离开,然而却在离座时望见了在餐厅一隅设的一面专门为食客设置的纪念墙,上头有着各类花花绿绿的涂鸦。
  这其实是许多餐厅的噱头,为了能够彰显店里的人气,以及为了能够有回头客来寻觅此前留下的纪念话语。
  只不过往往是当时两人甜蜜地写下话语,最终来追寻回忆的,皆已经是形单影只,只能凭借着当时留下的只言片语来回忆当初的快乐时光。
  这个世界上所有事物的交迭更替都是那样的迅速,又是谁能够避过的呢?
  闵天晴在心中感叹了一声,脚步却鬼使神差一般地朝着那面墙走了过去。
  不算大的一面墙壁上却充斥着各国的文字,她饶有兴味地打量了几眼,正想寻老板要支马克笔,也来这里凑凑热闹,且当做是纪念时,眼角的余光的却陡然窥见了一处熟悉的名字。
  她心头一跳,凑了过去,但见上头赫然写着——“霍靖深”。
  笔锋凌厉,起笔顿挫皆下了力道,如同铁画银钩一般。她几乎是一眼便已经认出来,那正是霍靖深本人的字迹。
  如今看起来,这字迹已然很旧了,很多地方都有所褪色,显然是有些年份了。
  原来霍靖深那种人居然也会做这样少女的事情。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小秘密的闵天晴难免捂嘴偷笑,一边又抬眼望去,但见霍靖深的名字上还有一串花体德文,根据笔迹来看应当也处于霍靖深之手。
  只是……如果是英文还好说,德语她着实是看不懂的。
  而霍靖深在法国的店里留下异国的文字,大抵也存着不想让人就这样一眼望明白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