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天一向优雅美丽的阮承媛一身狼狈,红着眼睛坐在地板上时的模样,闵天晴就忍不住有些唏嘘。
虽然那次的马赛中她抽了自己一鞭子,让她对其也有几分厌恶,但是想到这么一个千金大小姐的美梦就此葬送在异国,她心中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霍靖深今天能够为了自己而去这样处罚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明天又会为了谁这样对待自己?
会不会,他所做出这些决定实则也不是因为任何人,而是不喜欢有人这样鲜明地挑战他的权威?
如此想着,她难免也有些黯然,目光也有几分暗淡了下来。
“还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有。”她老实地点了点头,复又很快地补充了一句,“但是我不敢问。”
“哦。”他只是浅淡地点了点头,并没有打算追问的意思,眉目间似有几分玩味之意。
她在屏息等待了一会儿,却没有等到他下一步的回应,不觉心中有些咬牙切齿,最终到底自己是坐不住了,只有些不服气地追问道,“你怎么不问问我是什么事情?”
他笑起来,“你不是说不敢问么?”
“我……”她被堵得一噎,一张小脸涨红了,最终也只能一咬牙,鼓着勇气问道,“此前阮小姐口中的那个女人,你……你是不是……”
一句简简单单的问话,前期好不容易鼓起声势的她却磕磕巴巴了许久,不知道自己怎么措辞才能显得不那么唐突,最终才蓦然一闭眼睛,抱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直白问道,“是你爱的人吗?”
她做好了无数心理准备,连带他如果为这个问题而发怒时的对策都已经想好了,未曾想他却是点头应声了,“是。”
虽然早已然想到这个答案,但是在听得他亲口说出以后,闵天晴心中的某个位置还是不显山不露水地揪了一下,有些莫名的疼。
还等她来得及询问下一个问题,他已经淡声补充道,“不过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一个过去了的女人,还能让霍靖深这样的人物如此牵肠挂肚地怀念,甚至还会为她有情绪的波动,想来当时的霍靖深一定是爱的刻骨。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个什么样优秀的角色,竟然连阮承媛都比不过。
而这个女人既然能够得到霍靖深的真心,最后为什么又会分开?
闵天晴心中是这么疑惑的,最终也就这么问了,“那最后为什么……”
说到一半,连她自己也觉得这种问话对于自己的身份来说似乎有些太过不合时宜,连忙摆手,“我就是随口一问,如果你不想说的话就算了,我不是故意要提你伤心事的。”
“都说了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他弯起唇瓣,浅淡地一笑,但眼底的光芒却是冷寂的,好像映照不进任何人的影子,“我在回国那年,生了一场重病。”
“嗯?”她应了一声,一边开始努力根据当时的年份来对应曾经见过的报纸上的新闻,这才回忆起来好像确实有那么一件事情。
她记得是说霍靖深在完成学业回国后短短数日里,不知道为什么突发怪病,卧床不起,情况很是严重。当时业界几乎所有人都判定霍靖深的这场病是无药可救了,甚至有新闻报道标题已经写上了——“一颗商业新星的陨落”。
此后的报道,她已经记不清楚了,或许也没有多加关注。但凭借着这个男人现如今还好端端地坐在自己身边,变也可以知道他到底是从那场浩劫中逃脱出来了。
“我那次回国,原本是受父亲授意来接手家中集团,但是那一场病,我几乎去了大半条命。奄奄一息之前,已有董事会在与父亲那边提议,干脆便让家里的长子来接手。虽然体弱了些,但是……”
他说到这里,略微嗤笑了一声,“至少要比我这个将死之人要好得多。”
霍靖深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一直都是平淡的,几乎很少能从其中窥得一星半点的情绪起伏,然而旁听的闵天晴却只觉得一阵呼吸发紧。
在性命垂危之际,周遭最为亲近的人想的不是怎么样陪伴他拯救他,而是在计划着以别人来替代他的位置。
这样的云淡风轻之下,究竟深藏着多少的失望和痛苦?
而且,在叙述中,闵天晴敏感地注意到,他在说起家中的那个被收养的大哥时,用的却是那样一个疏离的词汇,显然并不亲近。
虽然此前听说闵家的那个养子与世无争,但是豪门之中的恩怨,说到底他们也只是道听途说,真正的内幕,只有局中人才能够明白。
想到这里,她不免有些难受,只轻声安慰道,“至少你现在很健康,不是吗?一切都已经好起来了。”
“或许吧,”他又是一笑,不知道是在嘲笑她的天真想法,还是在自嘲,只继续说道:
“当时她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鼓励我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也是这么确信的,一直跟病痛做了斗争。我病了三个月,她便也陪了我三个月,然而最终,却在父亲拟好任命书初稿的时候,留书离开了,说是不想再过这样没有盼头的生活了。”
这样急转而下的剧情使得闵天晴口中轻微地“啊”了一声,一边窥着霍靖深面上的神色,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任命书上的名字是……”
她不敢说下去,但霍靖深却是已经回答了,“嗯,正是霍家的长子,我名义上的大哥,霍琛。”
顿了顿,他轻勾了勾嘴角,“只是很可惜,我最终还是好了起来。父亲的那封任命书并没有正式下达下去,而后我便就此接手了霍氏集团。不过短短的几天时间,就已经改朝换代。虽然,她已经不会知道了。”
望见霍靖深眼中沉郁的色泽,闵天晴的心中也难免轻轻地跳了跳,“她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他摇了摇头,眼中的光芒如同夜一般郁沉清冷,“她没有告诉我,我也没有去找过。就算找到了又能够怎么样呢?”
是啊,能够怎么样呢?闵天晴默默地在心中重复了一句,略微有些怅然。
不知道那个女人如果知道了当时缠绵病榻、奄奄一息的霍靖深现今已成为了叱咤风云的霍氏集团掌门人,心中会如何作想。而现如今报刊杂志这样发达,那个女人也应该不会不明白才对。
如果她回头,霍靖深还会不会……
她心中一紧,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却又不由自主地继续这么想了下去。
既然是霍靖深心中的白月光,想必一定有着过人之处,又哪里是自己想想便可以勾画出来的呢?
闵天晴这厢正胡思乱想着,肩膀却陡然被人轻轻地搂了一下,“看对面。”
“啊?”她被突如起来的碰触引得回过神来,一边马上朝着他的指向望去,但见天边露出的鱼肚白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一寸寸地尽数被灿烂的云霞覆盖了。
赤色的云彩密布在山头顶上的那一方天空中,边缘似是有金光层层渲染,比此前夜空中绽放的烟花还要更为绚烂耀眼。
她被眼前陡然出现的美景夺去了心神,几乎是有些呆滞地眺望着远处,张大的嘴巴合不起来。
虽然从前也跟同学登山时专门等过日出,但远没有此时此刻所看到的那样视野开阔,好似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人一般。山头连接着山头,边缘线上的金光好似沉浸在水中的鳞片般波光粼粼,霎时间印亮了她的眼眸。
这一刻,闵天晴总算明白过来,他此前口中所说的“视野很好”究竟是什么含义。
兴奋之余她正要回眸拉着他一起观看,却反而被霍靖深眼疾手快地从后托住了肩膀,轻声而急促地在耳边提醒了一声,“太阳出来了。”
她再无暇顾及,连忙再度回身,只见一轮红日自山头一跃而出,霎时那漫天的红霞被金光尽数笼罩,炫目迷人,凛冽异常。
她近乎是有些贪婪地看着,眼睛瞪得大大的,恨不得一下子生出好几对眼睛来记录跟前的美景。
直到后头的男人终于看不下去,伸手掩住了她的眼睛,有些无奈又好笑地提醒道,“不能直视太阳太久,会伤眼的。越是耀眼的东西,便越是难能亲近。”
闵天晴怔了一怔,随即点了点头,“嗯。”
待得他将放置在自己跟前的手移开时,她也不再观望那已到达半空中的太阳了,只转过眸子来端详着霍靖深。
越是耀眼的东西,便越是难能亲近,如果硬要逼迫自己靠近直视,终究会反受其伤。
从始至终,她都是站在这个位置仰望的人,而霍靖深何尝又不是她命运中的太阳?以那样强势的姿态闯入她的生命中,给予她阳光和温暖,却又带着足以灼伤人的力量。
她想逃离,却逃离不得,想回避,却又怕重新堕入黑暗和寒冷。
其中应该如何抉择?她如何能够在这一时半会里头想清楚。
“喜欢吗?”他询问,
“嗯,”她用力地点了点头,一边低头拉紧了披在自己肩膀上头的宽大外套,随即抬脸朝着他绽放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来,“我很喜欢。”
哪怕最后会不敢逼视其光芒,哪怕最后会反受其伤,她也还是永远会记得这自黑暗和寒冷中所挣出的一束光芒。
他停驻在她面庞上头的眸光微微一晃,最终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瘦削的肩头,“回去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