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承媛反复地在心中如此念着,面上却一点点地调整好了自己的姿态,不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太像那些个小家子气的妇人。
一边思量着,她的视线已经刻意地忽略过了跟在霍靖深身边的闵天晴,转而朝着霍靖深扬了扬手中的牛皮文件袋,一边做出了一副苦恼的模样,抱怨道,“靖深,我刚开会回来,那些老古董都是铁了心想要为难我的,提出了不少怪问题。”
说着,她又叹了一口气,“你看,这才第二场会议里就遇到了一些问题,所以回来想找你探讨一下,你也给我出出主意。否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应付那些个老顽固。”
话音落罢,她便死死地盯着霍靖深那幽深的眼睛,想努力寻求一个确定的答案。
她明晓自己只有在提出有关于工作上的事情时,才能将把霍靖深就此留下来的胜算提得高一些,但那个男人的心思却又是始终让人难以猜透的,故即使骄傲自信如阮承媛,此时在面临他的回答时,也隐隐约约有些慌张。
霍靖深自然将她面上的表情变幻尽数收于眼底,正欲开口回应,眼角的余光却也不偏不倚地偏到了自己旁边的小女人上。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低下了头去,零碎的发丝遮盖住了小半张面孔,以他的角度望过去,正巧能够看到她那弧线优美的下颔,再往上,便是那努力紧紧抿着的唇瓣。
即使没能望见她的表情,霍靖深也可以在心中想象的到,如今这个小女人,定然眼眶红红的,满是委屈紧张,却又始终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好能不让人察觉。
想到这里,霍靖深不觉也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的这个小女人啊,看来还是太过不会为自己争取了,不像小媛那样,自小有什么想要的,一定会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并且如何撒泼打滚也要达成目的,自有一股并不惹人讨厌的骄纵。
他每回看到阮承媛那自信张扬的面容,便也想看自己身边的这个小女人,对自己使小性子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
不过好在,他还有大把的时间,慢慢地来教会她。
而那头的阮承媛并没有察觉到此时霍靖深心中那早已经飞到九霄云外的想法,还在尤为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反应,却只等到了他轻描淡写的一句,“既然你能这么早从会议上抽身而退,说明问题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我想不需要我来参与。”
顿了顿,他望向她的目光从容而深沉,像是能够就此一眼看到人的心里去一般:
“另外,虽然我们两家交好,但有些毕竟是属于阮氏的商业机密,我身为同行,理应避嫌。以后这些问题,全然可以请教你们阮氏里的长老智囊团,他们给出的意见和建议,不会比我来的差。”
阮承媛被这么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暗示知根知底的三两句话引得一噎,心中有些发虚。
她的确并没有遇到什么实质性的工作问题,只是不愿意见着他们两个在一起。而唯一能够剔除闵天晴的,便是工作内容了。
偏偏她的这点小心思,仅仅在一瞬间便已经被霍靖深看穿了,哪里还有回旋的余地?
这边阮承媛还在心中努力想着说辞,那头的霍靖深却是已经摸了摸闵天晴的脑袋,“想去哪里?”
闵天晴张口刚要回答,一把声音已经再度突兀地插了进来,“你们要出门?”
回望着提出疑问的阮承媛,霍靖深仅是微微颔首,“嗯。”
“那正好,我带你们到处逛逛。”阮承媛说着,已经将手中拿着的牛皮纸袋搁置在了茶几上,一脸轻松,与方才那个状若焦急要跟霍靖深讨论工作问题的姿态截然不同。
阮承媛才不管这些差异,只径直笑意斐然地看着跟前的霍靖深,拉长了的语气中略带几分撒娇:
“靖深——我这也好久都没有来巴黎了,前些天在巴黎的朋友跟我说开了一家马场,一直唤着我过去玩玩。我想着,等什么时候能跟你一起去,就先答应下来了。这不,正巧我们在这里聚了头,就顺道过去看看,就当是陪我了,好不好?”
还未等霍靖深回应,她已经朝着他眨了眨眼睛,满是怀念的样子,“想起小时候,你我最喜欢赛马。那时候我爸妈不让我骑成年马,怕我个子够不着,又驯服不了那些个烈马,所以只让我骑那些个小马驹玩玩。靖深,你还记得吗?”
听阮承媛提起小时候的事情,霍靖深那冷峻的面容上也终于解封了,竟也透露出了几分温柔的情绪,“记得。”
虽然他对于阮承媛并非男女之情,但是毕竟从小两人便是极为要好的玩伴,一起度过的日子也算开心,这时候他自然不会再给她脸色看。
阮承媛显然精准地捕捉到了这是个极好的突破口,便也回忆得愈发起劲了起来。
“说起来,我当时就很不服气,凭什么你就可以骑高头大马,我只能骑着小马驹,还要被人牵着缰绳一圈一圈慢慢走,这样一点意思都没有。所以,我就偷偷地去找上你,要跟你暗地赛马,如果我赢了,你就得把那匹马让给我骑,如果我输了,这辈子就再不进马场了。”
说到这里,阮承媛像是终于回忆起来旁边有着闵天晴这个人一般,朝着她眨了眨眼睛,里头蕴藏着满是笑意,然而眼底却一划而过讥讽之意。
这丝不善到底是一闪而过,并没有让人寻觅到太多蛛丝马迹,很快她便已经重新漂亮地笑了起来,“闵小姐,最后你猜怎么着?”
听着阮承媛眉飞色舞地诉说着他们两小无猜时期的趣事,闵天晴心中难免也有几分失落,但很快便振作起了精神来,同样笑眯眯地应和道,“我猜是阮小姐赢了,否则今天也不会主动提议去马场。”
这般从容的反应显然超乎于阮承媛的意外。
她原本想着自己已经这样说明白了,跟前这个女人怎么着也应该知晓他们之间身份的高下,知难而退才是,却万万没有想到跟前的这个女人不知道是太傻,还是比她想象中的更为厚脸皮,居然丝毫不为所动。
想到这里,阮承媛不禁眯了眯眼睛,“对是对了,不过那一场是靖深故意让给我的。”
说到往事,她故意顿了顿,且当做是吊人胃口,继而又恢复了一脸的甜蜜。
“那一次,靖深整整超了我两个马头。我明明都觉着已经用尽全力了,却还是比不上他。闵小姐你是不知道,当时这个家伙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无论我紧赶慢赶,永远超我两个马头,像是刻意的一样,你说可恶不可恶?”
虽然是埋怨的语气,但阮承媛眼里面上都载着笑,“我当时还小,年轻气盛,还以为这是羞辱我呢,心里不知道把他骂了多少遍,却也有些难过,因为如果这回输了,我就真的进不了马场了。眼看着就要过线,我以为再也没有希望了,但是……”
她略微停了停,复抬起眼来,温柔而明快地注视了霍靖深一眼,“他当时回头看了我一眼,竟在红线前就此下马了,我的马也在下一刻冲了线,最终取得了胜利。”
霍靖深那样胜负欲强烈的人,竟也会让人?
听着阮承媛的回溯,闵天晴不禁往后探头探脑地张望了一眼,想要自如今的霍靖深身上寻回一丝半点阮承媛口中所描述的样子。
然而未等她察觉,额头上便已经被毫不留情地赏了一个爆栗,“四处乱瞄什么呢?”
“连看看都不行了吗?”闵天晴嘟着嘴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碎碎念了一句,一面又望向了阮承媛。
想到方才她口中叙述时所出现的霍靖深形象,她难免也在心中构想了起来。
想当初,那个小少年应该还不似现在这般严肃阴郁,也是极为童真却又有着绅士风范的小男子汉吧?不对不对,这个家伙说不定自小就是那样的面瘫脸。
在脑海中陡然钻出了一个缩小版的霍靖深,分明是幼童的模样,却是一副冷冰冰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故作成熟模样。
越如此想着,她不禁吃吃发笑起来,然而眼底却又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了几分好奇和讶异。
好似是看穿了闵天晴容色里包含着的惊讶情绪,阮承媛一笑,微微拔高的语气里不动声色地体现着几分优越和亲近,“你别看靖深现在总是冷冰冰的,可从小时候开始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绅士了,居然会这样地在乎女孩子的感受。”
说着,阮承媛已经自顾自地上前了几步,顺势挽上了霍靖深的臂弯,又摇了一摇,“是不是?”
面对阮承媛的或娇或嗔,霍靖深的反应倒是尤为的冷静从容,“你骑术本来就很优秀,如果当时不是不太熟悉高马,未必会落于我后。”
顿了顿,他低眼扫了一眼自己被阮承媛挽住的手臂,到底是没有当面推开她,只是转而欲将旁侧的闵天晴拉过来。
闵天晴才一抬头,跟前男女手挽手亲昵的举动就此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眼睛,使得她不禁咬了咬唇,下意识地便已然挣脱了霍靖深的束缚。
当身体做出这个举动的时候,实则连她自己都难免觉得有些惊讶。
她什么时候居然有胆子在外人面前这样明目张胆地忤逆霍靖深的意思了?自己又算得了什么,怎么能够因为这种事情就对霍靖深发脾气,难道不想让父亲好起来了吗?
阮小姐和霍靖深乃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些举动对于他们来说应该已然算是稀松平常了,否则凭借着霍靖深的性子也不可能不甩开。
这样算起来,自己显然才是后来者插足的那一个。
理智和情感矛盾地在脑内就此叫嚣着,她呆立在原地,直愣愣看着刚才用力甩开霍靖深的那只手,心中有些空空的。
一半自然是对于得罪霍靖深以后自己的何去何从,而另外一半其中蕴含的心酸意味,或许只有她一个人才能够明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