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事不妙。
这是闵天晴的余光在触及到那个绰约的时,脑子里所浮现的第一个念头。
然而眼瞧着阮承媛的身影已然落定在了自己的跟前,闵天晴也再无避让的余地,只能在心中暗道了一声“不好”,一边不由自主地提起了几分警惕来,望着跟前的那个女人。
初时见到阮承媛时,只觉得她好似高高挂在天空中的太阳,耀眼、明亮,又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几乎一出现,便能够就此挤走周遭的所有光芒。
她的一举一动,自手指尖到脚趾头,都能让人感觉到日积月累而产生的精致,以至于让她有好一段的时间自惭形秽。
而自己,当时正身处于黑暗的泥沼中,每天为家里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昏天黑地,第一次望见她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快要低到了尘埃里头去,在她的光芒直射之下,似乎都抬不起自己的头来,也无所适从。
但是,越往后,她便越来越发现,跟前的这个少女,实则并没有此前想象中那般美好。
光鲜的外表下,藏着的也许是隐隐不安摇摇欲坠的灵魂,使得她在很多时候,让人都极容易看出来不过是在强撑声势。
但她分明是自小到大都万众瞩目的名媛,在一届纨绔子弟中,业务能力和头脑也算是极为出众的,按常理来说,怎么着也不应当轮到她会出现这等异常才对……
闵天晴抬眼看着阮承媛那描绘着精致妆容的细巧五官,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份不确定感,大概便是来自于自己身边这个男人吧。
思及于此,闵天晴不觉也转过了脑袋来,望向自己身边站着的霍靖深。
无论是在出游还是日常期间,他都甚少显现出松懈的状态,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习惯了,还是因为某种自己还尚未知道的原因。
她所能看到的霍靖深,脊背永远孤直,眼神冷定寡淡,像是一头肌肉绷紧了的猎豹,时时刻刻都在窥探着新的猎物,却又好像对世间的所有东西都并没有那样的在意。
无论他与旁人之间的距离有多么的紧密,他都好似时时刻刻给自己周遭设了四面无形的荆棘围墙,使得自己始终超脱于芸芸众生外,在半空中俯视着那如同蝼蚁般忙碌的人们,却也被困于其中,无法挣脱,也不想挣脱。
旁人想要接近会遍体鳞伤,他想要出来也会反受其伤。
偏偏他是这样优秀的男人,无论被放到哪个位置,都如同琼枝照眼,惹得人不得不在他所带来的威压和光芒下低头,却又忍不住被光芒所吸引接近,最终逃不过被伤害的危险。
阮承媛是如此,自己也是如此。
如今连阮承媛都已经是这样了,自己又还能在这种明显过于不平等的关系之下坚持到多久?
想到这里,闵天晴的心中不觉也有些隐隐的发沉,忍不住已经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好让自己从中寻求几分力量。
然而她才刚刚蜷缩起手指来,旁侧的男人便已然敏锐地感受到了她情绪变化的异常,只转过眼来清清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继而伸出手来,不容置疑地握住了她那握紧了的小拳头。
他的指尖似乎都带着奇异的魔力,仅仅是轻轻地一揉搓,便已然轻而易举地将她紧紧蜷着的指头一根根掰开,继而形成了一个十指紧扣的姿势。
贴紧了的掌心传来丝丝缕缕熟悉的温度,让闵天晴不觉也愣了一愣,马上明白过来自己方才的心思又被身边的这个男人窥探了个通透,难免一惊,匆忙收拾好了自己面上的表情,颇有些懊恼。
自己未免也太容易被这个男人掌控了吧?
但,她一低眼,望见那紧扣的十指时,嘴角却又不由自主地一点点勾了起来。
她还未开口说些什么,跟前的阮承媛便已然眯了眯眼睛,抢先开口说道,“闵小姐方才的那一番话真是让我们都大开眼界,没想到你对于马匹居然会有研究,想来一定也是行家了,不知道马术如何?”
她说这些到底是存着私心的,毕竟跟前的女人方才那一遭算是抢尽了风头。而此前还讽刺她的自己,却也被狠狠地打了脸。
这样的结果,让阮承媛怎么能够甘心?
见着那两人依偎的身影,她更觉得刺眼,骨子里的好胜心也就此被激发了出来,忍不住便想要上前去挑衅一番,直到看见她窘迫的样子才算舒服。
她便不信自己一个从小到大被家族培养出来的天之骄女掌上明珠,最终比不过一个来路平平的野丫头!
察觉出阮承媛口气的不善,闵天晴不觉也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已经避让开了几分阮承媛话中明显的锋芒,“都是些小时候学到的东西,已经很久没有涉猎了,对骑马什么的也早已经生疏。刚才也不过只是班门弄斧而已,让阮小姐见笑了。”
“哦?见笑?”
阮承媛自鼻尖里轻轻地哼笑了一声,似乎对于她的避让很是不屑,语调也渐显尖锐了起来,“这闵小姐你可是说错了,怎么会是见笑呢,你方才的表现可是本事得很。”
这样的话语,但凡是个明白人,大抵都已然察觉到了她言语中的针对。
这样的时候,显然不应该再跟她继续纠缠下去了,不然天知道又会引起什么样的事端。
在心中确定了这个想法以后,闵天晴纠结了几分眉心,正欲装作不舒服躲开这一遭时,那头的阮承媛却已经抢先一步地截住了她的话端:
“既然闵小姐对于马这样精通,肯定也是善马术的人,就不要谦虚了,多没意思,反倒像是你看不起我,或者说是还对我此前的言论颇有微词似的……不过,我想,闵小姐应该不是心眼这样小的人吧?”
三两句话便已然扣了一个天大的帽子在闵天晴的头上,摆明了不容她再找出任何的借口和理由拒绝。
知晓自己这是再次被找上麻烦了,闵天晴那一双秀气的眉皱得更紧了一些,“此前也已经说过,我已经不碰马术许久了。”
阮承媛却是懒洋洋地伸了一个懒腰,看起来对于闵天晴那明显带着拒绝的话语并不以为意,也好似根本听不懂其中啥意思一般,“正好,我也已经很久没有跟人比试过了。靖深他是男人,体力上先天有优势,我怎么也比不过他。至于我身边的人啊,又已经统统不是对手了,正好出现了个你,当然是要好好比试一下。”
顿了顿,她一笑,勾起的嘴角似猫一般狡黠,然而眼底的光芒却始终是冰凉的,与面上的热情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咱们都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碰了,这也不会不公平,不是么?”
说着,她已经歪过了脑袋去,精致玲珑的五官上赫然是一片纯良无辜,好像仅仅只是一个好胜心强烈的小女孩一般,“靖深,你会让闵小姐跟我玩玩的吧?”
霍靖深微微拧眉,并没有开口说话。
隔了几秒钟,见着霍靖深并没有反应,阮承媛也不紧张,只是直起了腰板来,拔高了几许声音,“靖深,你便是再怎么样怜香惜玉,也不至于这样护着吧?不过是想让闵小姐陪我赛两圈马而已,眼瞧着都已经到了这个地界上头来了,你难不成还打算就铩羽而归?”
刻意地停顿了一下,她状若随意地转换过视线去,不偏不倚地望向了正处于作为上头的闵天晴,忽然发出一声笑来,言有所指,“我记得你从前是不喜欢这种娇滴滴的人的。”
这一句“从前”成功刺痛了闵天晴心中的敏感痛点。
她对于霍靖深从前的确一无所知,所以在某些场合才会闹出这样那样的乌龙,也才会被阮承媛所轻视。
然而她尤其想不明白的一点是,阮承媛既然如她所说,与霍靖深自小到大都是那样的亲密,但她为什么总是隐隐感觉出,就连阮承媛在对待霍靖深过去的那段回忆时,都还是持着点到为止、讳莫如深的态度。
自从来了巴黎这个地方以后,这份感觉就越发鲜明了起来。
那座别墅,那间房间,那个背过去的相框,以及阮承媛那天没头没脑的一番话,和眼中讽刺轻视的光芒。
虽然她经常在望向自己的时候也呈现出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但那一次,却好似只是隔着自己,望向虚空的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跟自己来说又有着什么共同之处?
究竟是她自己太过于敏感多疑,还是其中真的有什么别样的故事?
她的心中正在这一事件被诸多问题填满时,旁边的霍靖深已经低下眼来唤她了,“小晴儿?”
“嗯?”闵天晴因而这一声唤而收回了那不知道已经要游移到何方的思绪,转而很快地答应了一声,随即顺遂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
这一眼,恰好与他对视。
他离得自己极近,几乎她可以感觉到他说话时呵出的幽微热气,以及那透过衣物布料而传来的结实有力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