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身来,给了闵天晴一个眼色,她很快便心领神会,将旁边的马的马嘴顺势张开,使得其中的牙齿同样暴露在了人前。
“这几匹马身上都有相应的年岁征兆,然而现在所指的这匹马,可以察觉到,不仅是门齿,其中的所有不定齿都基本逐步被永久齿全部替换,就如同幼童换牙的过程一般,这匹马的换牙过程已经接近结束了。所以可以推导出,这匹马岁数绝对与其他马有所差距。”
听着霍靖深的分析,闵天晴在一旁轻轻地点了点头,显然是在认真听讲。
霍靖深所说的东西与她此前想说的差不离,而且更为专业,让人更为得以信服。难以想象,他的观察力竟在动物身上也如此敏锐。
只是……
想到好不容易自己也算有些拿得出手的东西可以在跟前露一手,却还是被其碾压了,闵天晴就不住想要无奈地叹气。
这厮到底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的?
自己的一切在他的跟前都好似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真是让人有些不爽,也总是能够在第一时间激起人的好胜心。
这个男人,于她而言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让人明知打败不过,也想拼着全身的力气张牙舞爪地上去,撕下他的外皮看看里头到底藏着什么别样的神通。
但,即使有再多的不服气,在想到跟前的这个男人便就这样近距离地在自己跟前时,她的目光却还是忍不住地追随而去。
自然是注意到了身旁那个小女人暴露出的小情绪,霍靖深的眼底不免也染上了几分笑意来,但很快便已经收敛好了面色,一边继续解释道:
“此外,这匹马旁边的的犬齿也已经长出,所有的牙齿都已经有了磨损的痕迹。而且门齿与中切齿的磨损看着尤为明显,还有,咀嚼面上的半圆形齿冠黑窝也可以明显地看到还存在着,且已经完全被珐琅质包围了。”
他转过马头来,眯着狭长的眼睛打量了一遍,继续淡声地补充说明道,“但还没有由半圆形转换成三角形,证明岁数还未超过十岁。”
顿了顿,他望向面色已经有些发白的负责人,目光微微有些发沉,然而却还是继续保持平静地说道,“在这个界限中间,找出身量差不多的马,并不算难。我说得对吗?”
未等负责人回答,他已经兀自低下了眼去,一边接过了闵天晴手上递过来的干净软帕,优雅地擦拭了几分指尖,继而才收拢至手心,转而不紧不慢地落下了一句:
“虽然不知道你们到底为什么私自调换阮小姐的马匹,但是这样的行为,穿出去后也足以让你们马场名声一败涂地了。”
霍靖深几乎每说一个字,那个负责人的脸色就惨淡一分。
虽然并未就此俯首认罪,但是那抖得如同筛糠的身子以及额头上所冒出的冷汗已然鲜明地暴露出了他的心虚。他是向来八面玲珑的角色,然而却也抵不过当前的铁证如山。
阮承媛原本还抱着几分希望,此时见到负责人此等表现,自然也明白了过来,不觉咬了咬唇,连带着指甲尖都深深地埋没进了掌心里头。
比起自己挑选的马不知所踪,她此刻心中更为气愤的是闵天晴居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在这个场合里头抢了自己的风头,并且连霍靖深都旗帜鲜明地站在她那一方。
自己的马比起来算得上什么金贵,她阮家大小姐的颜面才是最为重要的东西!
然而现如今这一切,却都被当面损坏了个干净。
她自然是烦闵天晴的,但是现在更应该烦的还是这里的管理人员。若不是他们出了错,自己又何必平白无故地站在这里经受这样的无形羞辱?
那头的霍靖深打量着众人的面色,最终已经淡声地落下了结论,“总体而言,这一切都证明了之前的所有猜测,这匹马的岁数近乎五岁,与方才小晴儿‘超过四岁’的推测是一模一样的。”
话音落罢,他好似突然间想起来了什么,只偏侧过头来问旁侧的闵天晴,“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听得这么一问,闵天晴下意识地张了张口,而后又闭上了嘴巴,转而颇有些怨念地与他对视了一眼,“该说的都已经被你说完了,我哪还有什么可以卖弄的?”
兀自叹了一口气,她转而望向跟前那面色惨淡的负责人,“只是,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知道。”
她抬起眼来,望向那膘肥体壮的马匹,上头光鲜亮丽的毛皮以及健壮发达的四肢,都表明着这匹马定然并非次等货,只是比其他马多了些训练,论起观赏价值性,一点也不算输。
眯了眯眼睛,她转回了目光来,就此问道,“为什么要临时替换阮小姐的马?”
阮承媛此时也沉下了一张美丽的面容来,冷声喝道,“我此前所挑的那一匹马,现在到底到了哪里去?”
如今事实已经落定,再继续争辩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扭转的机会了。
那个男人在纠结了一会儿以后,终于还是低头承认道,“此前马场这里一度经济紧张困难,所以替换成了次一等的营养粮,哪里能够想得到……老板那一次被自称做这些的朋友给骗了,拿来的营养粮都是真假混杂的!”
他情绪激动地握紧了拳头,面色苍白,“头两月还没有什么事,我们就也没注意。没想到,这才喂了两月,马厩里头的那些马在前几天突然爆发了,一起上吐下泻,四肢发软……”
说到这里,他已经重重地叹了口气,“原本也不过是马上发现后就可以逆转的事,但是阮小姐您的这些马往日里都是娇生贵养的,肠胃也娇贵得很,其中一匹最后还是医治无效死亡了……”
阮承媛的面色更冷起来,对于跟前男人的话未曾抱有一丝同情,反而染上了几分讥讽,“所以你们就换了一匹来糊弄我?我记得我可没少给过营养费。”
那男人知晓大事不妙,连忙迭声道歉,一边又说道,“因为阮小姐您所给的钱都用以贴补……贴补那些了,所以……所以才……我们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见着阮承媛面色黑沉,俨然是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那男人更是一阵胆寒,当即已经哆嗦了身子连忙跪下:
“我……我当时也实在是慌了神,只想着您应该还不会这样快回来,所以赶忙找了匹差不多岁数又有相同特征的马准备养着备用,没曾想这才没过几天您就传来要来巴黎的消息,所以我们就赶紧烙了印记……都是我的错,是我刻意隐瞒,是我弄虚作假……阮小姐,阮小姐,求您原谅,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阮小姐求您一定不要跟我们老板说……”
阮承媛冷冷地从鼻子里头哼了一声,不为所动,“养好马的本事没有,弄虚作假倒是很在行。既然当时敢做,这时候就要承担后果。”
顿了顿,她已然自钱夹里头拿出了一张烫金的名片,干脆利落地撕成了两半以后,就此丢在了那个负责人的跟前,趾高气昂地落下了一句,“告诉你们老板,这个朋友,我不需要了。哦,对了,我也不想再在这个地方看见你了。”
几乎是在阮承媛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那个男人的面色已然如同白纸一般,就此跌坐在了地上。
闵天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此别过了眼去。
虽然她未曾开口,然而旁侧的霍靖深却是回过了眼来,见她如此举动只轻声问了一句,“不忍心?”
“不是,”她摇了摇头,面色如斯冷静,“既然是犯了错,就要做好担着的准备。我不会同情他,他从一开始做这件事的时候便应该要想到东窗事发的后果,阮小姐这样的处理也是全然没有问题的。”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只是,想到这匹马,阮小姐大概是不会再要了,自然也不会再出供应的营养费。此前负责他的马倌也不在了,但又被打上了烙印,想来是卖不出去了,觉得有些可惜。这么想,我也开始怀疑,此前我如果不指出来,会不会更好一点?”
说着,闵天晴叹了口气,“这匹马是好苗子,此前一眼望去数它最为出挑,不然我也不会一眼就注意到它,才会发现上头的异常。应该是当做赛马来培养的,不应该就这样荒废掉。”
察觉到了她语气中毫无掩饰的惋惜,霍靖深不觉失笑,“想要吗?”
她愣了一愣,马上抬起眼来,眸底亮晶晶的,“可以吗?”
一匹马而已,这个小女人却好像比自己此前给她买所有东西都要兴奋,然而在她的表情中,他却总觉得除了真心的喜爱以外,似乎还藏匿着几分怀念。
这个小女人身上,似乎还有什么自己此前没有调查到的东西。
意外的,这一次他并不想要借助外力,而想要留着自己慢慢地探索。
思及于此,他又是一笑,抬起手来抚上她的头顶,“只要你想要,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掌心的温度显然是她所熟悉的,让闵天晴忍不住已经懒洋洋地眯起了眼睛来,正想要说些什么,却陡然觉着有些不对。
这厮摸自己的手势,怎么越来越像是在摸家养的宠物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正欲张牙舞爪地抗议,眼角的余光却见得阮承媛踩着高跟鞋,一脸冷淡地朝着自己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