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与此同时,那原本因为阮承媛那突如其来的举动而震惊得不知如何说话的观众们,也在此时陡然纷纷地回过神来,当即又是一阵尖叫:
“天哪!这是什么情况!”
“有人坠马了!”
“快叫救护车,医务人员呢,保镖呢?”
然而不过几秒钟后,很快又有人反应过来,“等一下……那个女孩好像没有摔下去?”
“真的,没有摔下去,之前居然抓住缰绳了!说明还有神智!”
“她爬上马了,她重新爬上去了!马还在飞奔,她好像还准备继续比赛!”
“天哪!这是奇迹!”
一阵喧闹之中,霍靖深只站在人群里,死死地注视着那个分明已经疼得小脸苍白,却还在死死地抓着缰绳,拼命地加速朝着终点的红线奔去。
即使他未曾能看清楚她面上的表情到底如何,却也可以想象得到,此时此刻,那个小女人那双幽黑明亮的眼睛,定然是坚定而冷然的。
他早便已然看出来,这个小女人虽然外表柔弱无依得好似一朵菟丝花,却总能自骨子里挣出本不应该属于她这个年纪这个身份的倔强和铁血来。这样的品质,他还是头一次在一个女人身上所看见过。
这个小女人似乎有着某种奇怪的体质,旁人越为施压,她反而便越为强大而独立,继而轻而易举地便能博得人所有的目光。
心口那因为那个身影当时在马背上的一跌所带来的震颤感觉还残存着,让霍靖深不禁抬起手来,轻轻地摸上了心口的位置。
他的心脏居然还会为着一个人而有所激烈的反应吗?
他曾经还以为,自从离开了她以后,自己已然不会再对任何一个人动真心。然而,这个女人却是做到了。
而场上激烈的角逐还在继续。
阮承媛原本以为自己定然能够赢此一战,却没有想到自己挥出的那一鞭却并没有阻挡多少那个女人策马的速度,仅仅是在落后了半个马头后,竟又爬上了马背,与她成了齐头并进之势。
脊背上的疼痛正在好无止境地蔓延着,背上所被鞭子劈开的衣料破碎,使得那一方带着伤口的肌肤都在烈烈冷风中暴露出来,似是寒光冷刃一般刺激得疼痛往上更加了一层。
闵天晴只感觉自己此时此刻全身发着虚汗,颤抖着几乎已然快要握不紧手中的鞭子,只能用力地咬紧牙根,好让自己尽力地将通身的力气全数归于手和夹着马肚的双腿上头。
终于,马速维稳了此前的水平,而在即将超越那条红线时,闵天晴只回转过头来,朝着后头的阮承媛冷声道了一句:“我真看不起你。”
她的声音因为剧烈的疼痛和疲劳而显得喑哑,几乎走了调,但吐字却是尤为清晰的。
虽然只是轻淡无比的一句话,没有破口大骂,也没有冷嘲热讽,然而所带来的冲击力却是无穷的。
阮承媛才一愣神,便听到了四周看台上传来的一阵欢呼,再一看,竟是闵天晴的马头已然过线了。
而便在过线的一瞬间,闵天晴再没有任何力气能够支撑,眼看着刚要反身下马,却脚步一滑,径直跌在了赛道上头。
然而即使如此,那四周热烈的掌声和欢呼还在继续,毫无疑问都是献给那个负伤前行的小姑娘的。
阮承媛近乎是机械地策马过了终点,脚步虚软地下了马,望着那个狼狈地匍匐在赛道上的娇小身影,恐惧甚至已然超过了快感,一时间却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当时为了贪图一时之快,她才脑子发热挥出去了那一鞭子,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犯了比赛精神的大忌。
为了赢不惜不择手段,在大庭广众之下伤害旁人,这样的名头如果传出去,甚至比输了还要更为丢人。自己往日里就算好胜心再为强烈,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刚才怎么会,怎么会……
她一把丢下了手中那乌黑油亮的马鞭,近乎不敢相信方才那堪称卑劣的行为是处于自己之手。
阮承媛回身望向旁人,急切地想要找到一个心里寄托,希望有人来告诉她方才的那一切不过只是一个玩笑,只是目光所及之处,却都是满满的鄙夷,无一例外都在告诉着她,方才她所做的一切,早已经被所有人看在眼中。
她下意识地想要逃走,然而跟前所出现的那个颀长身影却迫使她停下了脚步,瞪大了漂亮的眼睛,看着他朝着自己走过来。
心口不停地打着鼓,阮承媛不自觉已经跌跌撞撞地迎了上去,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还想要进行解释,“靖深,我,我只是不小心……靖深,你不要怪我,我真的……”
“啪!”
几乎是同样石破天惊的一声响,阮承媛那张姣好的面容上已然浮现出了鲜明的一个五指痕。
而她也因而这力道丝毫不含糊的一巴掌而就此跌坐在了原地,一边捂着自己的脸庞,一边不可置信地看着跟前面容阴鸷的俊美男人,“靖深,你打我?”
质问完这么一声以后,她还似乎不敢相信自己面上的疼痛是真实的,再度重复问了一声,语调却愈发尖锐而偏执了起来,“靖深?你,你居然为了那个野路子的女人打我?她算什么,我算什么,你居然为了她就敢打我?!”
霍靖深望着她,面沉如水,丝毫没有因为她的一声声诘问而出现丝毫改变,只淡声问了一句,“疼吗?”
正在谩骂的阮承媛一呆,还未明白过来跟前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意思,便已然听得一声冷然的怒喝:“你方才对着别人挥鞭的时候,以为别人不会疼吗!你好歹也是从小良好家教养起来的人,现在你看看你是什么龌龊的样子!”
这样的一声怒吼成功压制了阮承媛起先那还腾升的气焰,当即也明晓自己理亏,然而望着那铁青的面色,她只觉得心底没由来的一阵阵发慌,下意识地便已然打算就此狡辩:“我……我只是……我只是一时用错了力道,我原本是想加速的,不知道,不知道怎么鞭子就挥错方向了……对!就是挥错方向了!”
她欲咬死这个原因不放,却没有想到霍靖深根本未曾给她继续辩驳的机会,仅仅只是厌恶地看了她一眼以后,便大步匆忙地朝着那个还匍匐在赛道上的人影走去。
此前原本被吩咐去保护阮承媛的几个保镖,此时正围在闵天晴的旁边,似乎是在察看伤势。
见得霍靖深赶了过来,那几个男人连忙让开了一条道,任凭他穿梭而过,到达了闵天晴的跟前。
拨开人群的第一眼,霍靖深便已然看见了她背上撕裂的衣服中透露出的那道血淋淋的伤口,在周遭白皙的肌肤衬托下,更为触目惊心,足以让普通人第一眼望过去就全身起鸡皮疙瘩。
他心中的某个部位,也在触及到这个场景时猝不及防地狠狠一揪,泛起排山倒海的疼来。
没有再犹豫更多,他很快便已经奔走过去,抱起了那个在赛道上匍匐的身子,只觉得往日里本就娇小的身躯,此时在他的双臂中越发的显得轻,好似什么东西正从其中慢慢消亡一般。
“小晴儿,小晴儿?”他一声声地在她的耳边轻声唤着,声色隐约沾染上了连他都未曾察觉出的颤抖和恐惧来。
他仍然无法忘怀方才他在看台上,见得那个身影陡然在马背上跌落时所受到的胆颤,几乎让他往日里最为称傲的大脑一时间都好似停止了原有的运作一般,转而呈现出了一片空白。
他也是这时候才陡然发觉出来,原来这个女人在自己的心中已然占据了这样重要的位置。
“小晴儿,你不要怕,我来了,我来了……我现在在你的旁边,你先睁开眼睛,好不好?”
不知道是因为感知到了他的呼唤,还是因而她逐渐回转过了几许气力,不知过了几分钟以后,她那紧敛着的长睫总算轻微地抖动了几番,如同微微震颤的鸦翅一般,一点点地就此睁开了。
眼前所见的正是那张熟悉的面容,然而其上却是她所陌生的情绪。
原来这个男人居然也会有紧张的情绪啊?她顶着混沌不堪的脑子这样想着,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好笑。
她总是觉得这个男人永远都冷冰冰的,好似所有事情都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中,从来没有任何一件事情能够就此打搅他的冷静自持。就连那一次,她被绑架,他也总能够以最为睿智冷静的姿态在自己的跟前出现,完成了那一场救赎。
可偏偏就是这样在她的心目中已经可以用“神通广大”四个字来概括的男人,此时在她的跟前,却是满目的兵荒马乱,抱着她的双臂也微微地颤抖着,似乎不敢太过用力,却又是那样的紧,好似是怕一不小心自己就会消失一样。
真是傻瓜,她可是活生生的人,哪会那么容易就轻易消失?
只不过是挨了一鞭子而已,说起来比起此前所受过的伤,已然算不得太大了,也并没有生命危险。这个男人往日里分明是那样的睿智稳重,这点情况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然而他偏偏却是慌了手脚,像是一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般,面对着此时一声狼狈的她,彻底的无措起来。
弄到最后,她不得不撑着一口气,虚弱地轻声告诉他,“我没事的……”
顿了顿,闵天晴想着应当活跃几分气氛,当即又小声地加了一句,“我赢了,对吗?”
这时候还想着这些?
霍靖深当时便是一阵气堵,几乎想要抬起手来狠狠地给这个没脑子的小女人一个重重的爆栗,然而见得她血迹斑斑下苍白的小脸时,到底还是软了心肠,转而轻声地说道,“嗯,你赢了。”